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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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新声下（第1页）

冬至这天，六安城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不大，像撒了把盐，落在青瓦上，转眼就化了，只在墙角积起薄薄一层白。吴克仁裹着件新做的棉袄，是青鸢和几个妇女给缝的，棉花填得厚实，里子还绣了朵山茶花，暖得他老骨头都酥了。

他踩着雪往学堂走，老远就听见里面的笑声。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赵刚正带着孩子们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雪人手里还插着支红绸步枪，是李石头用铁皮做的。

“吴爷爷！”给吴克仁送过糖糕的小姑娘扑过来，手里举着块冻梨，“俺娘腌的，可甜了！”

吴克仁接过来，咬了口，冰碴子混着梨的甜，从舌尖凉到心里。他看着孩子们围着雪人转圈，青鸢在一旁教他们唱《抗日小唱》，赵刚拄着拐杖，笨拙地给雪人戴棉帽，心里突然觉得，这才是冬天该有的样子——有雪，有笑，有热乎的棉袄和冻梨。

学堂的角落里，几个老兵正围着炭火盆聊天。说的是老家的事，谁的媳妇快生了，谁的爹娘在后方种了几亩麦，谁家里的鸡下了双黄蛋。没有打仗，没有牺牲，只有这些琐碎的、暖乎乎的家常。

“老吴，快来烤火！”一个老兵招呼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

吴克仁坐下，伸手烤火，炭火的热气流过指尖，暖得发痒。他想起在东北军时的冬天，冰天雪地，穿着单衣，啃着冻硬的高粱米，连句热乎话都听不着。如今这根据地的冬天，雪是凉的，心是热的。

傍晚，陈天派人来叫他，说在县政府开“年终会”。吴克仁到的时候，屋里己经坐满了人——有穿军装的干部，有戴头巾的妇女代表，有扛锄头的老农，还有郑铁匠、李石头这样的手艺人，满满一屋子，像过年时的大家庭。

“今年的账，得跟大伙儿交个底。”钱有福站在前面，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粮食收了八千担，够吃；布纺了三百匹，棉衣够穿；兵工厂造了步枪一百二十支，手榴弹五百颗，子弹三千发，够用。”

他顿了顿，举起一张纸：“这是明年的计划，想再开三个纺织坊，修两条水渠，再盖个医院，请林参谋从新西军派个医生来。大伙儿看看，有啥意见？”

底下立刻热闹起来。老农们说水渠该往东南修，那边的地旱；妇女们说纺织坊想加台织布机，比手纺快；郑铁匠喊着要再招几个徒弟，兵工厂的活儿忙不过来。

吴克仁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里却比打胜仗还舒坦。他这辈子，见多了官府的“一言堂”，哪见过百姓能对着官老爷提意见，还被当回事的？这根据地的“民主”，不是挂在嘴边的词，是真让百姓觉得，这是自己的家，自己说了算。

陈天最后站起来，手里拿着盏马灯，是李石头用日军的罐头做的，玻璃罩擦得锃亮。“大伙儿说的都记下来了，开春就办。”他把马灯举高，灯光在雪夜里晃出一圈暖黄，“这灯，是用鬼子的罐头做的，亮得很。就像咱这根据地，底子是苦的，可只要大伙儿拧成一股绳，就能把日子过亮堂了。”

没人说话，屋里只有炭火的噼啪声。但吴克仁看见，好多人的眼睛都亮了，像这马灯的光，闪闪烁烁。

散会时，雪己经停了。吴克仁走在最后，陈天陪着他，两人踩着雪，咯吱咯吱响。县政府的窗都亮着，钱有福还在对账，青鸢在给伤员缝衣服，李石头的兵工厂里，机器还在嗡嗡转，像头勤恳的老黄牛。

“老吴，”陈天突然说，“开春想请你当军校的名誉校长，给孩子们讲讲东北军的故事，讲讲咱中国人，咋就不能被欺负。”

吴克仁停下脚步，看着陈天。月光落在年轻人的脸上，棱角分明，眼里的光比马灯还亮。他这辈子，败过，逃过，委屈过，可从没人把他这点“老故事”当个宝。

“好！”他重重点头，声音有点发颤，“我讲，讲咱东北军咋丢的老家，讲咱在大别山咋把鬼子挡在门外，讲咱中国人，骨头是硬的，日子是能过好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影子在雪地上交叠，像两棵挨得很近的树。远处的练兵场，哨兵换岗的脚步声很轻，伴着几句低声的笑；纺织坊的窗里，还能看见纺车的影子在转，嗡嗡的，像蜜蜂在酿蜜。

吴克仁知道，这根据地的路还长，风雪还会有，可只要这屋里的灯亮着，这纺车转着，这孩子们的笑声不停，就啥坎儿都能过去。他摸了摸棉袄里子的山茶花，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冬夜静得很，只有远处的狗吠和近处的灯火，在雪地里守着这片刚暖起来的土地。吴克仁的脚步很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像在给这安稳的日子，打着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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