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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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话幽魂不散（第1页）

每个深夜，同一个电话会打到寡妇茱丽安太太的房间。

“很奇怪，对不对？”茱丽安问我。

“是啊，很奇怪。”自从父亲死去，我也同她分居了，现在我有自己的家庭，我每天都很忙，我的丈夫杰斯每天坐在远处的沙发上看报纸，对我不理不睬。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的父亲，你能信么？我听说人死后，若他的灵魂还未散去，那么他就会回来找曾经的家人，雷克萨的原住居民都坚信这个说法，所以他们会在晚上打开大门，以便让亡灵进来与家人团聚。而且你读过《人世草绘》应该知道，里面有个故事也是讲灵魂归来的，不是吗？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你父亲打电话来征求意见，你说呢？”茱丽安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

“怎么可能？”我望向杰斯，因为他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一定是有人恶作剧吧。”我的声音很疲乏，茱丽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们一齐挂断电话。

茱丽安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浇花、买菜，她住在郊外的一栋二层楼老房子里，很清闲。有时阳光照在她的彩色玻璃窗上，她说这让她产生幻觉，年纪大了，她的眼神不大好。有时偌大的房间传来人走路的声音，不论白天或者晚上，一听到这声音她就心慌。当地的小偷很猖厥，所以她的窗户都是从里到外被钉死，白天她把房门都打开，让房间通气。她的门钥匙一直带在身上，只有睡觉时才随衣物一起脱下。

“我甚至觉得房间里住了个男人，”她悄声说，“这是因为那个电话：他总在我睡觉前打过来，但从来不说话，他的呼吸声和你父亲的很像，尾音拖得很长。”

“你太疑神疑鬼了，”我一边给小婴儿喂奶，一边说：“那种老房子早就从里面坏掉了，风一吹，那些砖瓦、木头都受不了地咯吱叫，我以前住的时候也是这样。”杰斯起身倒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看报。

“是电话，你想想，除了他，谁会每天在同一时间打过来？不是他不说话，是因为我没听到，但他仍坚持给我打电话，不是表明他还记得我么？他不亲自找我，想是怕吓着我，所以他总是躲在房子的某个角落，观察我的生活，啊，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安娜，一定是这样的。”茱丽安在电话里叫了起来，小婴儿撇开脑袋哇哇地哭，于是刚吸进去的奶水从嘴角溢出来。

“好了，强尼在闹了，我得哄哄他，晚安。”

在人们最近的印象里，茱丽安有着棕褐色的长发、紧致的皮肤和红润的脸蛋，这在她那个年龄很少见，再加上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像小女孩的一样娇嫩，个子也明显长高，所以人们猜测她大概是返老还童了，而这都是从一个月前才开始的，“因为那个电话，”人们说，“那个陌生人的电话给寡妇带来了雨露。”但同时另一种恶意的揣测也接踵而来，这个说法被大人们讳莫如深，所有的小孩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听到大人们这样说：“茱丽安的家里养了个男人。”

“是的，我承认他真是无处不在，我能想象出他握住电话筒的那双手是多么冰凉，他的每一次呼吸，或长或短，或轻或重，都是在向我诉说在外游荡的孤独，有那么几次，我确认在玻璃的花纹上看见了他，可那倏忽而逝，有天早上我发现了他在洗手间留下的鞋印，这正是他来过的证据啊，我小心翼翼不去打扰他的生活，接听他的电话时，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专心致志地和他做无声的精神交流，我不敢出声，以免打断他的话，有那么一次，我想把心里的事全部告诉他，可是当我发出第一个音节时，他就匆匆地挂了。”茱丽安说得很详细，我有意无意地听着。

“每当他挂掉电话，我就高高兴兴地上床睡觉，一天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我躺在你父亲生前的那张装饰华丽的床上，嗅着香炉里驱散蚊虫的好闻的烟，一想到他死了还忘不了我，我就对他满怀感激。每晚我都会梦见他飘至我的身边，脱衣躺下，有几次我甚至摸到他的枯焦的头发、温热的胸膛，但他似乎不愿我这样，总是有意躲开，然后他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身上，我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在我最最难受的时候，他才会抽身离去，这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我欣然接受。可每次醒来，当我在床上左右寻找哪怕一丁点儿的他来过的证据，我都一无所获，但我的身体告诉我，他确实来过，我的心也告诉我，你的父亲他真的来过。”茱丽安情绪激动，电话那头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我寻思着要不要回家看她一次，我已经四五年没回去了。刚想到这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真的一点也不同情茱丽安，自从得知她亲手杀了父亲，我们的母女关系就在那时断裂了。我不能忍受同一个杀人犯生活在同一个房子里，所以很快就和杰斯结婚，在西西里斯一直住到现在。尽管案件到后来被认定为误杀，我想我还是无法原谅她，难道因为误杀，她的罪孽就减轻了么？我的爸爸那么好一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你的爸爸啊，名声不好，”杰斯用浑浊的眼球看着我说，“他走私贩毒，向我借过一大笔钱，最后还不上。”

“你瞎说！”我生气地把婴儿扔在沙发上，“我的父亲是雷诺港人尽皆知的大商人，更是一个照顾家庭、关心妻女的好男人，你怎敢这么诋毁他！”

“哈哈哈，不管怎么说，他借我的钱，用你们母子作抵押，这是事实。”杰斯走过来抱走婴儿，“他还不起，只好拿妻子作抵押，茱丽安当然不干咯，她那时候那么漂亮，我却是个丑八怪，”杰斯把婴儿竖起来，让它面向我，“所以你父亲把你卖了，小安娜。”

我没来由地对他生出一股厌恶。但他的话让我动不了，我张大眼睛望着他。

“走开，你说谎！我父亲是雷诺港大商人，你只是个无名小卒，我下嫁给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我每次去你家，确实是受你父亲所邀，他早就许诺把你嫁给我，但茱丽安不答应，”他苦笑地看着我，“想想吧，茱丽安为什么杀害你父亲，你其实早该知道了。”我含着眼泪夺门而出，搭上回老家的车，妈妈啊，对不起。

“没事，他终于肯露面了，”茱丽安笑着说，“桌子在空中移动，冰箱也飞起来了，只要我盯着它们看，他就不动了，我一转身，它就移动，我的眼睛早就瞎了，耳朵也聋了，但我能摸到他的脸颊，他的身体，闻到他身上的烟味，错不了，是你父亲，有时候他是一个人，有时候他是一群人，我我打开窗户，让它们飞走，于是茶炊、锅炉、花盆、床榻都从窗户里穿过去，这让我很辛慰，想到他终于拿走了属于他的东西，我就像得到了宽恕。”

我觉得事情不妙，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对了，我想起那天的雷声，现在是冬季，雷克萨怎么可能有雷声！我着急地给茱丽安打电话，以往总是她打过来，我接听，现在我打过去，却一直打不通。火车咣当咣当地奔跑，我的心像被抓得紧紧的，等我到达茱丽安的房子，当我推开生锈的大门的时候，我才喘了一口气，可眼前的景象霎时间把我的心杀死了。

一楼什么都没有，二楼也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意思是，所有值钱的家具都没了，只剩几张空白的墙壁，墙壁上几幅莫林格的油画、洛克菲亚时代的扁长钢钉也都被拿走，地板上镶嵌的镀金大理石被挖走，天花板上的七星玲珑吊灯也被拆走了，这里被洗劫一空。我在楼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具尸骨，后来法医很轻松地就鉴定出它属于老宅的女主人茱丽安，不过由于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年，这让他们很是费了一番脑筋才将凶手抓捕归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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