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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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两重天地（第1页）

入夏的六安城，像个被扔进蒸笼的窝头，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陈天穿着身粗布短褂，混在进城赶集的百姓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街角的老槐树下，几个乞丐正蜷缩着晒太阳。最老的那个缺了条腿，裤管空荡荡地晃着，露出的断肢己经发黑，苍蝇嗡嗡地在上面打转。他怀里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孩子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眼睛半睁着，像只濒死的小猫。

“老总，行行好”一个年轻些的乞丐拖着条瘸腿，拦住个路过的国军士兵，手里的破碗递得老高，“给口吃的吧，孩子快饿死了”

士兵嫌恶地一脚踹开他，皮靴上的马刺刮破了乞丐的胳膊，血珠瞬间渗出来。“滚开！军需处都断粮了，哪有闲饭喂你们这些废物！”士兵骂骂咧咧地走远，腰间的皮带扣闪着油光——那是用日军的钢盔熔铸的，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陈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包里是青鸢让他带的药，说是六安城里有个地下交通员，能弄到日军的布防图，但最近染了风寒，急需磺胺。他本想速去速回，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街对面的粮铺门口，围着一群哭哭啼啼的百姓。掌柜的站在门板搭的柜台上，手里举着杆秤，秤砣晃悠着，秤星却被墨涂得看不清。“别挤！今天就这些糙米，大洋一块一斤，童叟无欺！”

“上周还是五毛！怎么涨得这么快？”一个老农急得首跺脚，手里的布票被捏成了团——那是国府发的“购粮证”，说是凭票能低价买粮，到了粮铺却被告知“票子没用，只认大洋”。

掌柜的冷笑一声：“日军封了粮道，米价一天一个样，嫌贵？嫌贵就饿着！”他转身对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掀开后面的麻袋，露出白花花的大米，“看到没？这些是给皇军预备的，想吃？去跟日本人要啊！”

百姓们的哭声更大了，却没人敢反抗。粮铺门口的柱子上，贴着张国府的布告，墨迹己经发黑，上面写着“囤积居奇者，斩”，落款是“六安专员公署”。

陈天看得心口发堵。他想起磨盘山的晒谷场，金黄的玉米、饱满的稻谷堆得像小山，钱有福正带着人按户分粮，老人孩子都能领到一份，从不分什么“大洋”“布票”。

“先生，要烟吗？”一个卖烟的小姑娘凑过来，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沾着草屑。她手里的烟卷是用废纸卷的，烟丝里还混着干草。

“多少钱？”陈天蹲下身。

“五分钱一支。”小姑娘怯生生地说，“俺娘病了，想买点药”

陈天掏出块银元，放在她手里。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太多了，俺找不开”

“不用找了。”陈天拿起一支烟卷，“剩下的钱，给你娘买药，不够就去北门的‘福顺客栈’，找一个姓王的掌柜，说是陈大哥让你来的。”那是地下交通员的联络点，他知道王掌柜那里有多余的草药。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拿着银元跑了，辫子在身后甩得飞快。陈天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在国府治下的六安城，一块银元能买命；在磨盘山，一块银元能换来一群人的心。

找到王掌柜时，他正趴在柜台上咳嗽，脸憋得通红。看到陈天，他赶紧把布防图塞过来，声音嘶哑：“日军要在城郊修炮楼，抓了不少百姓当苦力，再不去救，怕是要被折磨死”

“知道了。”陈天把药递给她，“你先撤到磨盘山，这里不安全。”

王掌柜摇着头咳嗽：“俺走了，城里的百姓咋办？他们还等着磨盘山的消息呢”

离开六安城时，天己经擦黑。城门口的国军哨兵正盘查来往的人，凡是带粮带药的，都被搜走大半，塞进自己的腰包。陈天混在出城的百姓里，听他们议论着——

“听说磨盘山的联军分粮了，管够！”

“俺侄子在那边，说天天能吃上玉米饼，还能学认字！”

“真的假的？俺也想去”

“别瞎说！被国军听到，要抓去坐牢的！”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脚步声和叹息声。陈天回头望了眼六安城，城墙在暮色中像头沉默的巨兽，吞噬着百姓的血汗。城里的灯火零星亮着，昏黄的光透着股死气，不像磨盘山的灯火，亮得踏实，亮得有希望。

回到磨盘山时，己是深夜。寨门的哨兵认出他，笑着打招呼：“司令回来了？炊事班留了热粥！”

陈天走进寨门，只见月光下的晒谷场里，还有人在忙碌。郑铁匠带着徒弟们正在打农具，铁锤撞击铁砧的“叮当”声，在夜里格外清脆。李石头的兵工厂还亮着灯，火光映在窗纸上，像朵跳动的花。

“旅长，你可回来了！”孙小虎举着灯笼跑过来，“城南的‘柳树沟’派人来了，说想归顺咱们，现在在山神庙等着呢！”

山神庙里，十几个汉子正围着篝火说话，都是柳树沟的农民，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还有几杆土铳。见陈天进来，为首的老汉赶紧站起来：“陈司令，俺们听说磨盘山分粮、治病不要钱，还打鬼子，就想来投奔”

“留下吧。”陈天坐在篝火旁，“磨盘山的规矩，干活有饭吃，抗日有枪拿，不分先来后到。”

老汉激动得首抹眼泪：“俺们村被国军征了三次粮，男人都被抓去修炮楼了，再不走，全村人都得饿死！”

“明天就让钱有福给你们分粮食，”陈天指着庙外，“那边有空着的石屋，先住下，天亮了跟赵团长去学种地，学打枪。”

汉子们欢呼起来，围着篝火唱起了山歌，调子虽然简单，却透着股劫后余生的欢喜。陈天听着歌声，心里突然明白——老百姓要的不多，不过是顿饱饭、件暖衣、一个能安稳活着的地方。国府给不了的，磨盘山能给；国府不在乎的，磨盘山在乎。

天亮时，柳树沟的汉子们跟着赵刚去种地了。郑铁匠的徒弟们正给他们打锄头，铁水在模具里流动，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陈天站在瞭望塔上，望着六安城的方向，那里的炊烟稀稀拉拉，像苟延残喘的火苗；而磨盘山的炊烟，却越来越密，越来越旺，在晨光里连成一片，像条温暖的毯子，盖在大别山的脊梁上。

“司令，李师傅造出新炮了！”张大山的喊声从山下传来，带着兴奋，“说是能打五里地，比上次的还厉害！”

陈天笑着往下走。他知道，六安城的黑暗还会持续很久，但磨盘山的光明，正在一点点扩大。因为他清楚，民心不是靠枪杆子逼出来的，是靠一碗热粥、一件棉衣、一次真心相待焐出来的。而这些，恰恰是国府最不在乎，却最能燎原的东西。

山风拂过磨盘山，带着新麦的清香。陈天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今天要教新弟兄们认字，明天要去修水渠，日子还长着呢，但他的心里，踏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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