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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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太子泰（第1页）

“哇”一声，当婴儿清脆的啼哭声惊醒屋里屋外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的其他人等时，一直保持着焦灼状态的墨贤也顾不得许多，第一个撂起被挂成布帘的床单，冲了进去。

只见接生婆把已经过秤的婴儿，悉心地用各户善心人家送来的棉布棉衣包裹好，抱起送到莲花面前，乐呵呵道：“莲花，快看看你的儿子，个头还不小，都有七斤八两哩。胖小子，日后定是大富大贵的有福之人，给你们墨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给你们和墨奶奶增福增寿哩。”

莲花筋疲力尽没力气说话，只笑笑表示谢意。一旁的周氏不住地点着，赶紧从衣襟里摸出个红纸包来，笑着说：“承您贵言，这点意思实在是不应该拿得出来，只恳请谅解。日后有了造化，定是不忘您今晚接生之功德。”

接生婆按常理推辞一番接了过去，说：“咱老姐妹说哪里的话呀！母子平安，总归是我们所有的人的心愿。你们母女命苦，也只能怪那不争气的周家兄弟，与你们无尤。现在好了，观音大士显了灵，有太子命的外甥下凡到我们周家，那些不好的运气再也进不了院门，周家与墨家，从今往后就是鸿运当头，富贵安康了。”

“大恩当谢，”墨贤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被周宝贵塞回来的纸币，分别给了接生婆和一直候着的村医周云来一人一半，激动的语无伦次：“这点小意思，请你们拿着，他日，他日另当重谢。”

周云来是个老好人的周家村村医，他把钱推还给墨贤说：“我知道你身上也是没有几个仔了，先收好重用。天明之后，你去镇上按我开的药方去买点中药来，莲花要用，你娘也要用的。”

精明干练的接生婆见状，也把钱塞还给墨贤说：“是啊，家里用钱的地方才刚开始，我们比你们总归要好一些。拿回去，明天问邻里乡村的，哪家养有鸡鸭的，买一只来，给你媳妇和娘都补补才好。”

墨贤感激到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又不知道该不该把钱接回来，就用请示母亲墨氏一样的目光看向丈母娘。在自个家里，有关人情世故的家务事要么都是墨氏一手处理，要么就是墨氏直接指使墨贤去做，墨贤根本没有养成主动定夺某件家务大事的习惯，他只主外赚钱交给母亲就行。

周氏点点头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记得日后答谢就行。贤儿，明天你是要去买些营养来给莲花，可比这还要第一要紧得是，你要先一早赶回家去给你母亲报个喜，她有孙子了。”

也是，这高兴的又把母亲给忘了。墨贤一直到老都在怀疑自己的记性，总是做着这样忘了那样，想着这个人又忘了另一个的，总不能再手上同时做着两件事，也不能在脑子里同时记得两个人。

丈母娘一提醒墨贤还有母亲墨氏，墨贤刚刚还处于狂喜巅峰的情绪一瞬间就跌落了一大半，儿子生了，母子平安，墨贤的欣喜自然不必言表，但突然间滋生的悲凉，也不是什么伤心到过不去坎的大问题，而是有关于某个小遗憾。遗憾儿子虽然姓墨，但不在墨家本地出生。母亲那头，不知道又会怎样发难？这些难，墨氏不见得会发在自己儿子墨贤身上，但一定会发在媳妇莲花头上。

果然，墨氏在听了墨贤的详细汇报后，起先是一贯的沉默不语，脸色越来越是严峻沉静，接着就口气极冷地问出一个让墨贤觉得超过了千斤之重的问题：“你确定你的儿子是姓墨吗？”

墨贤被问得目瞪口呆，一脸茫然，杵愣良久才弱弱地问墨氏：“娘，儿子不姓墨，难不成还会姓周？”

“既然姓墨，你为什么不把她拉回来生在自己家里？”

“娘啊，当时情况紧急，谁敢拉她回来？”

“她又不是不知道她爹那德行，她恼什么？连胜也没死，她怕什么？平时在这里吃得好喝得好，身子有那么弱到受不得那点惊吓？该不是她自己铁定了心要在娘家生孩子，让我们墨家难堪？”

“娘，莲花不会有这等不孝想法的。当时，孩子外公那德行也的确让人气恼，他简直就不是个人，不是个父亲，把周家的脸都不知丢哪儿了？我连想杀他的心都有了，何况是莲花。她最疼连胜，这孩子就因为没及时去治病才落下终生残疾，她能不心痛能不怨恨吗？娘，今天天还没亮，莲花和儿子外婆就催我回来给您报喜，说是要等您给孙子起名呢。可见，她没有存有您说的那样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为娘有那心思罗？”

“不是啊，娘，”墨贤也一直是个不善于表达和解释的人，面对强硬的母亲，他就更是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了。好在他从小就有这等习惯，既然解释不清，那就不用解释了。他干脆直接了当问就是：“娘，您究竟是要还是不要自己的孙子啊？”

“你这气话打哪儿来的？我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孙子呢？从你成亲那天起，我就日盼夜盼的盼到现在，做梦都想着孙子。你们倒好，我一个疏忽，你们就把我的孙子生在了外婆家，我连第一眼都没瞧见。回过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

“娘，等莲花身子恢复几天后，我马上把她们母子接回来，向您赔不是。娘，要不，孩子的名字等到他回家时你再给他取？”墨贤拿出儿子的生辰纪录，递给墨氏说：“这是孩子外婆一定要我亲手交给您保管的。”

听到孙子的大名需要自己“钦定”，墨氏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说：“那怎么行？莲花提前一个月在意外中顺利生下我孙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孩子在外婆家落地，本是不顺的征兆，赶紧得取个好名字压压惊冲冲喜。”墨氏边说边从床枕下翻腾出一小张红纸来，对着生辰录，心无旁骛地研究起来。

大约研究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墨氏终于肯定的对墨贤说：“泰。泰者，安也！也寄寓他日后成人成事都能稳如泰山，健康安稳。”

墨贤见墨氏的脸色已多云转晴，如释重负，也点头附和说：“娘就是与村人不同，这名字取的极好极有寓意。泰者，安也？咦，娘把您第二个孙子的名字都一道取了，实在高明乎！”

“得了，你别给我贫嘴，”墨氏被墨贤这么一赞赏，心情自然爽快了起来。

在墨贤记忆深处，母亲墨氏在对待媳妇的态度上，就是个特别情绪化的婆婆，完全是看心情说话行事。但她毕竟也是女人，也是个为生墨贤受了许多常人不知究竟的苦难，她理解身为女人的苦与痛。她还是迈着轻快的小脚丫上楼在他的“八宝盒”里取了两块收藏多年的银元和一些现钱给了墨贤交代道：“银元拿去换些现钱，去给莲花买些营养来，顺便也买些给亲家母。家里的鸡鸭你也各带一只去，还有我准备好了的糯米，都送到周家去。对了，还是挑两斗大米和若干黄豆去吧，告诉她们，可要把我的孙子养好了，养的白白胖胖了，满月那天，我会上门亲自接他回家。还有，剩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得把房子的事给办妥了才是，我长孙满月回家，一定要有个新家。我们要在新家摆酒，大庆三天才好。”

墨贤‘噗通’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说一句“孩儿代莲花和泰儿以及岳母多谢娘亲怜见厚爱”，就起身领命前去办事了。

其实，不用母亲提醒，墨贤都会抓紧时间把母亲要的新家给盖起来。

早在莲花有三四个月身孕的时候，墨贤就为自己能赶在孩子满月之前把新房子建成而着手有计划的作了准备，并一直在进行建房之中，所以，当日在求证了‘神婆’一定会生个儿子的那会，他一门心思都在房子上，并没有把神婆交代“功德圆满之日，便可前来还愿之时”的话放上心。但这会他不得不自觉地买上些礼品，包了个十八块的大红包，专门到神婆家去还了愿。周莲花意外提前产子，让他对“神灵的确存在”的信仰有了质的改变和敬畏。

墨贤要自行建房，在当时的农村可算是件不一般大的大事，单门独院的建房就更是了不得，手里没有个大几百的现钞，你想都不要去想。而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千块现钞，何止之后二十一世纪的十万甚至几十万的价值。但墨贤偏偏想了，而且做到了，还在二十三岁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走在了全村人的最前沿。这桩大事，一直到后来、到他活到七十五岁病倒在医院之前，都是他生平做的最风光，也最值得他引以为傲的伟大之事。

因此，他一直都看不惯后来的年轻人，在自身都已经为人父母的年纪还要啃老，还要老一辈的老人拿钱给他们建房买房，而老人们自己却用年迈的身躯，背负着吃喝都待节约都要省下来添补下一代的责任。令墨贤始料未及的是，后代那些他看不起，也瞧不上的啃老族当中，居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的小儿子墨安。庆幸的是，生在外婆家的墨泰，后来终于也是自己建了房立了业。当然喽，这些也都是后话，且留后表。

话说当时墨贤挑着米，驮着鸡鸭和营养品回到岳母家的时候，莲花不再那么记恨婆婆对媳妇的苛刻和小气了。当墨贤把墨氏的交代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后，那种深恐过不了一个星期就要被强制抱着儿子回婆家的担心也就此烟消云散，致使她生平第一次用一种本能的女性、或母性的温柔对墨贤细声安慰说：“孩子在这里，我一定会照看好的。你还是早些回去，早些把房子弄停当了，也好让婆母放心。”

墨贤便也没有多呆，次日过完儿子三日，就回家忙着完成他的第二心愿：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第一心愿自是已经完成：他不负众望，有了长子墨泰，即神婆所指观音所赐的“太子”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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