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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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阴日（第1页）

曾经在很经常的时间里，王寻会觉得自己就连出生都是一个不幸，尤其是当死寂来临的时候。也许他应该老实地待在那个美丽的山谷里而没有一定要出去的念头；也许他应该听信过路的无口老僧问中暗藏的规劝；也许他应该放弃复仇和抢夺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与权柄。但是他知道，哪怕九色花可以改变过去，他也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好似某些分岔口的前进路线都只如墨家机关里作用分明、贴合运转的齿轮群组一样早被安排妥当。

那天是这个世界的一五零零年六月十五日之后。气象司的一个老干部坐在办公高楼里，从窗户惬意地望着星灯点缀下的一片木楼石厦。一个年轻人敲门得到应允进门，对早就察觉了的老干部说道：“是阴日。”

老干部点点头：“点长夜灯吧。”

年轻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被老干部感染也变得放松下来，他伸出手指放到胸前，凌空画了几道符文，符文化作光芒消散。随即又有一个符文在年轻人身前凭空浮现消失，那是回应。

“已经点了。”

不多时，一个房屋大小的放光体从城市的某一处升起，像给天空加了一轮小月亮。老干部运功望去，前方的千里地上，同样的长夜灯们已秩序井然的升在半空。好像几划灯符的平静升起就能喻示世道重归于安稳，老干部忍不住绽放出笑容，打趣道：“看来我们的小家主是很难过一回生日了。就一晃，家主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啊。”

年轻人的面容像自己才是要当父亲的人一样激动起来：“只希望家主夫人的伤势不会影响到分娩。”

老干部点点头，仍旧望着窗外，只是担忧地皱起了眉毛。年轻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好听的，连忙岔开话题：“要是小家主也有家主那样的天赋就好了。”

老干部嘴上道：“百年难遇的天才，哪有那么容易又多出一个？”眼里却不禁含着浓浓的期待。

“那可不见得，杂家那位老祖宗不是说了……”

“少瞎想了，快去工作！”老干部只半句就听出了年轻人要说梦话，笑骂着打断了他。年轻人立马灰溜溜地跑了。

遥远东海有一方“天壁”，相传是世界的东之边界，名硕木，上居群鸟，即昼夜。每日都有一只昼夜从东海飞往西海，其翔于高天，光热泽地，便是世界的太阳。但每隔几年有一天，天上没有昼夜飞过，这意味着一只昼夜失去了生命，昼夜们为同胞的死哀悼一天，人们记为阴日，其造成的后果是这一年会比平常多一天，且这一天只有黑夜。很巧，王寻生于阴日，其父亲生于阳日，并且是景阳日。阳日意味着昼夜族增添了新成员，这一天会有多只昼夜飞过天际以示庆贺，而这一年也会比平常年多一天，且这一天只有白日。极难得的情况下，昼夜一日内增添了两位新成员，阳日又会延长一天，延长的这天就是景阳日。

和正常人一样，王寻出生的时候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的父亲把他放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满屋子都是他的哭声，一只凰从窗子飞进来，衔着一片金色的火焰。她身具五彩，尤以红盛，玉冠朱瞳，延颈秀项，停到王寻的身边，长长的尾翎河水一样流淌到床上，微微抬起头，将那片火焰吞进口里，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融化的金焱顺着喙被王寻吞进了肚里。

古朴的木屋被新装饰不久，增添了不少现进华贵的布置。屋顶上琉璃的灯座托着的灯球发出暖色的光线，桌上的心形香笔直的升烟，在香炉铭文的作用下室内很温暖。父亲是一个俊朗的青年人，站在床前，脸上却没有初为人父的激动欣喜，只剩麻木，紧闭着嘴唇，一身洁白的礼袍，腰间挂着一个深褐色的佩饰，状若木雕，触之如玉。凰用自己狭长的双目注视着王寻，婴儿慢慢停止了哭泣，开始向世界伸出他全部的好奇心。他很快被自己依偎着的这美丽生物吸引了目光，呆呆的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凰忍不住用一只翅翼逗弄起他。刚出生的王子还发不出笑声，但天真的面容上一点点细小的反应仍激起了凰双眼里的欣喜与母爱。他那么小，小到凰担心自己轻松盖住他整个身体的羽翼会压坏他；又那么迷人，迷人到即使发生了更大的哀事凰也希望有人给他一个、哪怕是一个笑容。凰抬起头，给了王寻站在床前的父亲一个安心的眼神。父亲转身出门。

明明是初夏的夜，屋外确寂静的渗人。被凰的身子挡着，王寻看不到窗外，山谷中心那颗燃烧的树下，父亲王蔺亲手挥着铲子，却诡异的没有一丝声响传进屋。一颗痛苦的心脏暗暗抽动而不想受打扰，于是山也静了，溪流也静了，漫天的群星和风也静了，小小的山谷里开满了各色的夏花却不知给谁看，无声燃烧的梧桐树静静地让男人在它的身下动铲动土。

没过多久王蔺走回卧室，他看起来很累了，却还是挺着背脊不愿坐下；他伸出手想抱抱王寻，铲子是新的、他挖的很慢，所以他的手其实还算干净，但他还是收了回去，沉默的看着王寻享受红凰的抚摸泛起睡意。

屋子里多出了一个老头儿，突兀到不像走门进来的，而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放到了你眼角余光的一个小角落里，等你意识到时他便已经在那了。他的脸上布满褶皱和老年斑，小眼睛，黑发，穿着一身极老旧的褐色粗布衣，体态嶙峋，论朴素他的打扮和这间房屋相似，但论价值就和四处的哪一样都天差地别。老人停步于卧室门口，用浑浊的双眼看着王寻摇了摇头。至始至终没有看青年人一眼，王蔺面不改色好似早就知道了答案，但靠近他的老头儿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他手部的一下抽搐。

“蔺儿，这不是你的错，谁的也不是。”沙哑的声音从老头儿嘴里传出来，话到一半语气又自己衰弱下去了。凰也用安慰的眼神看向他。

“没有关系，找不到前例也不是无药可治，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至少能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男人取下了腰间的配饰，放到王寻的身边，他的语气坚定如石，看向儿子的目光却柔软似水。王寻意识到了老头儿的存在，他用漆黑的瞳孔盯着老头儿，猛地挥动了一下右手。婴儿的反应逗乐了凰，她用额头磨蹭王寻滑嫩的脸蛋，又用翅膀轻轻地拍打他，再次哄他入眠。老头儿也乐了，虽然乐得很难看，脸被挤出了更多的褶皱。王寻的小举动像在黑暗的深海里照进了一束光亮。

“百官都挤在王厅里，我让他们各自回去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消息……会在明早发布。”

“爹，除你我没有第三人知道真相了吧。”

“嗯嗯，没有没有。”老头儿的小眼睛闪了闪。凰的注意力全放在婴儿身上。

王蔺点点头，屋内又陷入沉默。王寻快进入他来到世上后的第一次睡眠了，红凰轻拍着他小小的身体唱起了歌，世人难闻的天籁穿过窗飞过火树，在传出山谷不远处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格挡，消失无痕。若从这屏障之外看向谷内，谷内的火树依旧燃烧，一旁的木屋却黑着灯，竟是一副虚假景象。

老头儿只身离开了山谷，一步一步走向几里外的一座小山。传位给儿子快十年了，老头儿还是第一次这么忧心。大半辈子度过明争暗斗的经验仍不能给他半点乐观的心思。不知道一千五百多年前老祖可有预想到这一出戏、留下个字眼片语？又自嘲的笑笑，料想写下《天合经》的人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老头儿精于卜算却住不住孙儿命运的蛛丝马迹，一路背着双手皱着眉，泥路、青草、漫天星斗，全都抛下。

半山腰约定好的亭子里空无一人，只听到山林草丛里昆虫的叫声，老头儿便站在栏杆旁望着远方，兀自发愁。没多久，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穿行的声音，一个老人从中钻了出来。老人留着长长的白发白胡须，但肤色红润，挺拔的身躯比土包的老头儿高了一个头，和后者一比显得仙风道骨，一袭发皱的旧白袍，手上拿着一根长棍，棍上系着一块白布，黑笔粗字写着“天下第一神算”。先来的老头儿不由得翻翻他本就不大的双眼：“你这老疯子，有路不走，偏喜欢去钻林子？”

“低调，低调惯了。”老疯子一边尴尬的笑笑一边拍落身上的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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