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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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他问我：&ldo;笑什么？&rdo;我说：&ldo;知道她生病是三月份的事儿，到四月十六号。这一个月真够长的。&rdo;他也笑笑，说：&ldo;就是。&rdo;

&ldo;咱们也要高考了。&rdo;我说。

&ldo;别担心。&rdo;他说，&ldo;这两个月也会很长。&rdo;

我笑了，&ldo;这话让灭绝师太听见了，非气死不可。&rdo;

&ldo;怎么了？这是我心理素质好的表现，她该高兴才对，否则都像阳小姐那样‐‐好吗？&rdo;

&ldo;阳小姐&rdo;是我们邻班一个女生的绰号，她叫&ldo;阳小洁&rdo;。她前些日子吃了三十多片安眠药，留下遗书说都是高考的错。不过没死，只是现在还没回来上学。我没接他的话，我现在一点也不愿想跟&ldo;死&rdo;这件事沾边儿的东西。

店里坐着另外一对儿，穿的是实验中学的校服。他俩在吵架。声音越来越高。我们只好佯装没听见。老板倒是气定神闲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像是对类似场面已司空见惯。那个女孩说：&ldo;全是借口！你不过是因为那个&tis;&tis;&tis;‐‐&rdo;男孩说：&ldo;等你明年该高考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说没说谎了！我现在压力特别大，根本什么都顾不上，眼看就要报志愿了‐‐&rdo;&ldo;我不管！&rdo;那个女孩的声音骤然又高了一个八度。男孩站起来走了，把门摔得山响。江东的手掌盖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悄悄地冲他一笑。

&ldo;手这么凉。&rdo;他说，&ldo;今天降温，你穿太少了。&rdo;说着他就要去拉他的外衣的拉链，&ldo;穿我的。&rdo;

&ldo;别，江东。&rdo;我压低了声音，瞟了一眼仍旧一个人在那里呆坐的女孩，她眼圈红红的，使劲咬着可乐瓶里的吸管，&ldo;别在这儿，她看见心里会难过的。&rdo;

她说：&ldo;她看见心里会难过的。&rdo;我说：&ldo;你怎么这么好？&rdo;她笑笑，&ldo;因为我不认识她。因为这点小事是个顺水人情。因为‐‐&rdo;我打断她，&ldo;你还真不浪漫。&rdo;&ldo;本来。&rdo;她仰起脸，&ldo;这种，只能算是&lso;小善良&rso;，不算什么。真正的&lso;大善良&rso;，太难做到了。&rdo;然后她像大人那样叹口气。我知道她想起什么了。

后来我们走出那间店，来到我们平时常来的公园的湖边。四月是草坪绿得最不做作的季节。她枕着我的腿，起风了。&ldo;天气预报说，明天沙尘暴就要来了。&rdo;她说。我突然紧紧地抱起她，她的身体很软很暖和。

&ldo;天杨。&rdo;我说，&ldo;天杨。&rdo;

&ldo;这下好了。&rdo;她的气息吹在我耳边，&ldo;这下再也没有人来跟我抢你了是吧？&rdo;

&ldo;是。&rdo;我答应着，&ldo;没有了，再也没有了，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咱们谁也不怕了。&rdo;

&ldo;我怕。&rdo;

&ldo;怕什么？没什么可怕的。&rdo;

&ldo;江东你爱我吗？&rdo;

&ldo;爱，爱得……有时候我自己都害怕。&rdo;

&ldo;我也一样，江东。&rdo;她深呼吸了一下，&ldo;所以我怕，可能有一天，咱俩都会死在这上头。&rdo;

&ldo;别说死。&rdo;

&ldo;我不是指那种&lso;死&rso;，算了，江东你跟我说说话行吗？我是说，咱们说点别的。&rdo;

&ldo;对，我也想说点别的。&rdo;

于是我们那天说了很多&ldo;别的&rdo;。气氛慢慢变得平静，我们说了很多，渐渐地对彼此说了些从没跟人说过的话，我是说，有些事我们从没想过要把它们付诸语言。比如，我说起了我初中毕业那年，去过一次巴黎。

那年父亲说这趟旅行是为了奖励我考上北明。那时候‐‐即便是现在，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也是一个大奖。一个星期，我住在父亲的斗室里，算上卫生间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只有一张单人床，被我占了，剩下的空间打个地铺都是勉勉强强的。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我忘了一出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巴黎。抵达的那天晚上，水土的关系，我发了高烧，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满室局促的灯光。父亲轻轻地抚摸我的脸，我在他的瞳仁里看见有点胆怯的自己。男人的手指，温厚有力，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味道。次日黄昏，热度退了，父亲说：&ldo;带你去塞纳河坐船。&rdo;我们坐着哐啷哐啷的地铁，在一片黑暗中前进。我打量着幽暗的站台上污秽而鲜艳的涂鸦，需要自己开门的憨厚的地铁，人们的脸因为速度而模糊，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孤独的一部分。我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突然听见了音乐。卖艺的老人拉着手风琴，在一片钢铁、速度和性感的气息中，这音乐旁若无人。地铁口的风很大，沿着台阶走上来，看见雕像。父亲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岸。然后我就知道，我爱上这个地方了。

第7章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5）

我忘不了那个坐在协和广场的黄昏。大气的福克索斯方尖碑像棵胡杨一样挺立在夕阳下面。我看着它，知道现在该是塞纳河边的摊主们慢慢收拾起六十年代碧姬&iddot;巴铎的海报的时候。那时候我突然想：罗丹的思想者凝视着绽放在一九六八年五月的萨特，他们，这些伟大的灵魂，都为饥饿的人类夜不能寐。可是他们见过沙尘暴吗？一阵风吹来，父亲的大手覆在我的膝盖上，他说：&ldo;巴黎就是这样。七月份，风也凉凉的。&rdo;

我穿着一条在巴黎买的淡绿色的连衣裙。父亲说：&ldo;好看。&rdo;那些天我们的话很少。我要换衣服的时候他就进到那间只站得下一个人的浴室，像玩捉迷藏一样问一句：&ldo;好了没有？&rdo;我说：&ldo;好了。&rdo;门开了，父亲看着我，每天他都会说：&ldo;好看。&rdo;

然后我们一起，穿过这个城市每一个角落。拉丁区一间说是一八八几年就开张了的咖啡馆的老板问他：&ldo;先生，这个可爱的小姐是您的情人吗？&rdo;他笑着说：&ldo;是的。&rdo;明媚如水的阳光下，塞纳河风情万种，父亲操着熟稔的法语，他们一起望着莫名其妙的我大笑。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来自一个荒凉的地方。

回国的前夜，我在深夜里醒了。听见父亲均匀的呼吸声，我拧亮了床头灯，悄悄爬下来。那屋子真小，我得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才能跨过他的胳膊和腿，坐在他脸前的一小块空地上。背后是小冰箱&ldo;嗡嗡&rdo;的声音，这种公寓所谓厨房就是一个像件家具一样砌进墙里的电磁灶，一做饭，就算打开窗户也是烟熏火燎的。

我抱着膝盖坐在那儿，灯影里父亲沉睡的脸轮廓分明。我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高高的眉骨，他的脸颊，奶奶常说我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件事我这些天一直很想告诉他，可是我不好意思。六岁那年，他回来过年。晚上我硬是要他念书给我听，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听到他的声音。他说：&ldo;《小王子》？好吧。我随便挑一页，你闭上眼睛。&rdo;他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来：小王子说：她的身体将我包围，照亮了我的生命。我不应该离她而去。我早该猜到，在她不高明的把戏背后隐藏着最深的温柔；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轻了，不明白该如何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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