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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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严（第1页）

“不说也罢（..）”！

尊严

六年前的春节我回了一趟老家。我的老家在太行山区，属国家级贫困县。在北京人们习以为常的名烟洋酒，在我的老家还是稀罕物件。当时我带了一瓶很一般的外国酒，在村里产生的轰动效应不亚于城里人对奥运会的关注。来看我的人一拔又一拔，其实我心里明白，有些乡亲是冲着我带的那瓶洋酒来的。家乡有种很小的酒杯，最多也就一钱的量，来看我的人每人喝一杯尝尝，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更多的乡亲喝到洋酒。我知道，这小小的一杯洋酒，足可以成为某个乡亲炫耀的谈资。

我的错误也就在这时产生。我同岁的童年伙伴阿南，随着来看我的人群再次来到我家。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斟酒，轮到他时，因怕酒不够，就说你先等等，先紧没有喝过的喝。结果酒还有余，却忘了给他斟一杯。就这样一个疏忽，整整折磨了我五年，让我的心灵饱受煎熬。

第二年回老家接母亲来北京，少不了要请人喝酒，请的人中就有阿南，却被告知他有事来不了。我的心猛然一震，阿南在家务农，正是农闲之时，怎么会忙得走不开？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这点喝酒的时间呀！很明显这是一种托词。我就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突然就想到了那次斟酒的疏忽，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伤了他的自尊，这次也算是他还我一点颜色。我对他肃然起敬，他家里过得很艰辛，他穷，却穷得有尊严。

我对我的疏忽后悔不已，总想找机会用恰当的方式向他表示歉意。那次因为时间紧，我并没有了却这桩心事，但这份歉意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今年春节我回乡看望母亲，在一拔又一拔来看我的人中没有阿南，那份歉意满满地胀痛着我的心。初一下午，按照家乡的习俗是喝同岁酒，正好轮到阿南坐东，尽管我很忙，还是带了好烟到他家喝酒。到他家时，酒事已进行了一半。我把烟往酒桌上一扔，请大家抽烟。有同岁者不满说：“阿南请客，你带什么烟！”我突然觉得我的做法有些不妥，这不是看不起人家吗？我忙解释说带盒好烟让大家尝尝，不是给阿南用来请客的。阿南看看我并没有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已经接受了我的解释，我的心才稍有些宽慰。

阿南的家庭条件很差，请我们喝这次同岁酒已尽了最大的努力。酒是三块多钱一瓶的劣酒，菜也是以自家种的为主。我刚入席，有人说：“你在北京整天喝好酒，今天就喝点赖酒吧。”阿南正在旁边弄菜，立即反驳：“这酒可不赖。”他极力维护着他的面子。喝完酒从他家出来，我的心情并没有解脱，对他的那份歉意依然强烈地折磨着我。

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苍天，机会就那样不偏不倚地降落到我的头上。初三下午我出门送客，正好碰上独行的阿南从门前经过，就强烈地邀请他到家里喝几盅，他并没有推辞。我把他让到上座，给他斟了一杯洋酒，他一饮而尽，又给他斟了一杯其它的高档酒，他又一饮而尽，他端坐在座位上，尽情地享受着我的歉意。好酒有限，三种好酒都让他品尝过后，就收了起来，我给他拿出了北京的二锅头。

桌上有中午请客吃剩的凉菜。喝了两盅二锅头后，阿南拣起一双筷子，吃起剩菜来。他的眼睛盯着所剩无几的洋酒，说：“这外国酒到底有啥好喝的？我再尝尝。”并操过瓶子，自己倒了一杯。

瞬间，阿南在我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那份积存多年的歉意也荡然无存。

确切地说，阿南是被我嫂子撵走的。嫂子说，他家穷，孩子多，在家老婆不让喝酒，村里有个红白喜事他都要去，到哪里逮吃逮喝的让人嫌。

我心中默默地长叹一声：唉——，贫穷，尊严。那份折磨我多年的歉意！

发表于2006年2月13日《北京晨报》早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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