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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生顾忌,四把剑流电飞虹,只在楚婉身前晃动,吓得少女闭眼尖叫不迭。美妇急忙抢上,长剑连挥,叮叮叮一阵响,四柄剑尽数落地。
梁萧笑道“二娘谢了!”黄衣美妇“呸”了一声,杏眼圆瞪。梁萧见来人甚多,一拍胭脂,笑道“乖马儿,再辛苦一下?”翻身上马,胭脂撒开四蹄,蹿入山中。众人得知楚婉被俘,也不敢过分紧逼,只是远远跟着。
梁萧借着山势大兜圈子,行至傍晚,他怕胭脂伤势恶化,背着绿衣女下马步行。楚婉被横在马上,一路上“小畜生,小混蛋”骂个不停。梁萧起初无暇理会,闲来听了几句,作起恼来,嗔目瞪她,楚婉也不示弱,睁着一双大眼回瞪,又骂一声“小淫贼。”
梁萧道“好啊,你再骂一句,我连你裤子也撕了。”楚婉吃他一吓,眼里流出泪来。梁萧静下心来,寻思“一个贼丫头已经累赘,再添一个,根本不用逃了。”将楚婉拽下马来,拍开她的穴道,喝道“滚吧!”说完迈步就走。
楚婉一怔,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跑了两步,高叫“小……小子,站住了!我有话说!”
梁萧瞪眼道“还想挨揍?”楚婉赶到他前面,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哼哼说“你干吗放我?”梁萧见她一得自由,气焰又涨,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人长得又丑,嘴巴又讨厌,谁遇见谁倒霉。早早放了,上上大吉。”
楚婉双颊涨红,瞪了那绿衣女一眼,咬了咬嘴唇,轻声说“谁长得丑,她、她又比我好看多少?”梁萧笑道“说得好,她就是比你好看。”楚婉也是这样想的,可被梁萧说出,心里别有一般滋味,失声大骂“小淫……哼,你胡说八道!”她本是家族中最出色的美人,人人对她另眼相看,怎料被比了下去。越美貌的女子,在容貌一行越是好妒,不由忿忿说“她美又怎样?还不是个偷鸡摸狗的女贼?”梁萧疑惑道“你叫她女贼,她偷了你什么?”
楚婉道“她偷了我家的镇庄之宝。”梁萧道“什么宝?”楚婉迟疑一下,说道“女贼没告诉你么?嗯,这个……可不能对你说。”
梁萧想起黄衣美妇在运河边说的话,心头一跳,冲口而出“纯阳铁盒?”楚婉“啊哟”一声,失惊道“小贼,你怎么知道?那、那盒子在你手上?”
梁萧心生狂喜“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叫这宝贝铁盒落在我手里。”楚婉见他面露笑容,笃定铁盒在他手里,心想“要想个法儿哄他交出来。”便冷笑说“这女贼逃走的时候,还杀了‘天香山庄’三个园丁,烧了三叔公一大片花田。哼,听说她还沿途偷窃官宦富户,连皇帝的大内她也有光顾。最可气的是,她每次偷罢,总要留下‘天山柳莺莺’的名字,真是张狂之至。”梁萧心想“原来贼丫头叫柳莺莺。”他微微一笑,点头说“偷过留名,了不起!”
楚婉“呸”了一声,怒道“你知道什么?三叔公这次大为生气,破关出庄,专拿女贼。他老人家武功盖世,你不将人给我,可是小命难保!”
梁萧心想“就我见过的人物,只有萧千绝与九如和尚称得上武功盖世。你那三叔公大约是两文钱买张牛皮,自吹自擂!”嘴里却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楚婉察言观色,以为被自己说动,又说“你要是贪图这女贼的美色,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表兄雷星就是被这狐狸精迷惑住了,结果丢了一条腿,要做一辈子的瘸子。”
她说的是表兄的惨事,口气里幸灾乐祸,顿一顿,又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天香山庄’与雷震姑父的‘雷公堡’是当今两大武学世家,‘参天狻猊’方澜和‘神鹰门主’靳飞,到了我家也要恭恭敬敬。再说了,如今官府震怒,派出江南第一名捕何嵩阳,你再帮这个女贼,可是和天下人作对。”
梁萧听到何嵩阳三字,冷哼一声,心想“何嵩阳是个王八蛋,他要抓的人,老子一定要保护周全。”打定主意,嘴唇抿得紧紧,再也不作一声。楚婉自负辩才无碍,平时但有所求,长辈无不应允,这时也欲一纵苏秦之舌、张仪之齿,将梁萧一举说服。若能让他交出纯阳铁盒和女贼,当是天大的功劳。梁萧越是不说话,她越当劝说生效,又说“你这么年轻,武功已这么好!如果正道直行,一定能够成为一代大侠,干吗要和女贼同流合污?”梁萧一皱眉头,说道“做大侠有什么好处?”楚婉道“做了大侠,就能受世人敬仰。”梁萧道“云万程算不算大侠?”
楚婉“咦”了一声,惊喜道“你也知道云大侠?”梁萧听她将“云大侠”三字叫得格外亲热,不由侧目瞧去。楚婉神情奇怪,似温柔,又似憧憬,两眼望着远处,喃喃说“云大侠是南武林顶天立地的人物,三叔公说到他,也要轻轻点一下头。你知道么?三叔公对世事看得很淡,得他点一点头的,天下算起来也不过三四人。”
梁萧冷冷说“云万程么,哼,不得好死!”楚婉怒道“你才不得好死!”梁萧双眉一挑,正要动怒,楚婉忽又呆望远处,露出温柔神气,轻声说,“不过三叔公又说了,云大侠不错,可是远远及不上云公子。”梁萧问“云公子是谁?”楚婉瞅他一眼,微微露出冷笑“云公子就是云大侠的公子,哼,你连听他的名字也不配。”
梁萧“呸”了一声,说道“你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鬼?”楚婉听得莫名其妙,云公子是她私心相许的人物,决不容人羞辱,忍不住回骂“你才是小鬼!”说罢又叹口气,“反正你一百个小贼也比不上云公子的一根手指。上次他随靳门主来天香山庄,请爸爸出山抗元。可爸爸不答应,只说天香山庄独善其身、不问世事。云公子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说‘久闻天香山庄的“分香剑术”独步武林,云某心中仰慕,今日有幸,想要领教几招。’起初,大家见他口气虽大,人却年轻,心中瞧他不起。谁知我那几个堂兄轮流上阵,居然没人接得下一剑……”
梁萧插嘴道“你堂兄没用,不等于姓云的就厉害。”楚婉白他一眼,不屑与之争辩,接着说“我羽姑姑和姑爷恰好也在,眼看爸爸被逼出场,羽姑姑起身说‘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剑法还记得两招,虽然未得真意,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梁萧心想“这羽姑姑该是那个黄衫妇人,她剑法很好,真斗起来,我也许胜不了她。”想着来了兴致,凝神倾听起来。
楚婉说“云公子一听,说道‘前辈客气,大家不必使力,比划招式,点到即止。’羽姑姑笑着说‘云公子怜惜奴家,奴家能不承情么?’两人各持长剑,刚要交手,忽听白纱屏风后有人叹气说‘楚羽,你使这招“玉笛横吹”,若他刺你肩头天宗穴,你又怎么招架?’羽姑姑一愣,半晌才说‘他、他怎么刺得到我那里?’那人说‘你先别问,但说如何招架?’姑姑想了想说‘我使“国色天香”刺他晴明穴。’那人说‘攻敌必救,求个两败俱伤,笨了点儿,倒也勉强。但若他从坤位出剑,刺你期门穴左侧,你又怎么抵挡?’姑姑忍不住说‘我、我以“落花惊蝉”刺他角孙穴。’那人叹道‘这招也还不坏。但若他从小畜位出剑,刺你会宗穴呢?’哼,本姑娘不跟你小子说啦,左右这些剑法你也听不懂。总之那人问一句,姑姑便答一句,包括云公子,大家都觉奇怪。如此一问一答,说到第十二招上,只听那人道“若他从大有位刺你关冲右侧,你又如何化解?”羽姑姑听到这儿,瞪大双眼,再也说不下去。那人叹道‘罢了,楚羽,你尽心竭力接他十二剑,不要辱没了你亡父的名声。’羽姑姑脸色煞白,手指握剑,指节都发白了。忽地吸了一口气,真的使出一招‘玉笛横吹’。说也奇怪,云公子应了一招,剑尖如那人所说,真的刺向羽姑姑的天宗穴。”
梁萧“呸”了一声,说道“你只管吹吧!十层牛皮也吹破了。”楚婉冷笑说“你不信?奇怪的还在后面。云公子与羽姑姑事先约好,不必内劲,只比招式。就看二人长剑往来,一招一式,与那人所说的一丝不差,直到第十二招上,云公子从大有位刺出一剑,剑尖停在姑姑的关冲穴上。”
梁萧又叫“吹牛吹牛!”楚婉怒道“你不信拉倒。反正这件事南武林早就传遍了,你一打听就知道。”梁萧听她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吱声。
楚婉道“可是,云公子使出那剑,不但全无喜色,反而脸色灰败,盯着那面白纱屏风,慢慢地说‘阁下是谁?’那人笑道‘你师父没告诉你吗?’云公子叹道‘真是楚前辈么?晚辈斗胆,还请前辈指教一二。’那人说‘老夫死灰朽木,久已不动刀兵,指教二字愧不敢当。不过今日阁下来得不易,老夫也静极思动,罢了,我隔屏献拙,写几个陋字,请云公子品题品题。’他话没说完,已有人奉上墨宝,那人便隔着细白纱屏,写了三句小词,念做‘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
梁萧插嘴说“这是什么,跟大白话一样。”楚婉笑笑说“这词句是极尽婉媚的,但那写出来的字,个个笔力万钧,撇捺勾折森若长剑,直欲破纸飞出。唉,我本领粗陋,瞧不出什么门道,可云公子精通剑道,一时看得入了神。他就那么呆呆地站了许久,脸色越来越白,忽地倒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楚婉说到这儿,嗓子一哽,说不下去,目光凝注远处,流露出一丝忧色。
梁萧听得入神,不由问“他死了?”楚婉白他一眼“你才死了呢!云公子调息片刻,说道‘晚辈愚钝,破不了前辈字里的剑意,今日输得心服口服。’那人叹道‘你也不过得了令师两三成的本事,想要横行天下,只怕还不能够。再说,剑法是死物,人是活的,分香剑术是好是歹,因人而异,你的剑法,又何尝不是如此!’”
梁萧赞道“这话有见地。”楚婉不禁微微一笑,又道“云公子听了这话,许久都没了言语。那人又说‘云老雕为人方正有余,机变不足,练了一辈子的笨功夫。嗯,对了,你这姓靳的师兄倒有他的风骨,看来像个英雄,其实是个草包。’靳门主听了这话,脸色十分难看,云公子也很尴尬,却听那人又说‘不过你就不同了,骨秀神清,金声玉应,来日的前途,哈,不可限量,不可限量……’说罢长笑一声,悠然去了。”楚婉说到这里,瞥了梁萧一眼,眼角透着得意。
梁萧心想她把这事说得十分曲折,怕是编不出来的,一时将信将疑,又问“屏风后那人到底是谁?”楚婉哼了一声,傲然不答。梁萧沉吟道“莫非就是你说的三叔公?”楚婉道“不错,三叔公这次也来了,你识相的早早投降。”
梁萧不觉大为犹豫“这柳莺莺与我非亲非故,抑且还有过节,我为她惹下强敌,怕是不值。”楚婉见他神色动摇,心中窃喜,又说“你想云公子都胜不了三叔公,你还想拿鸡蛋碰石头?”
这两句话好比画蛇添足,梁萧一听,胸中傲气上涌,冷笑说“姓云的又算什么,我再差十倍,也不会输给他。”楚婉听他出口贬低意中人,怒从心起,大声说“凭你这点儿微末本事,给云公子拾鞋也不配。”梁萧大怒,举拳要打,楚婉瞧他模样凶狠,心头砰砰直跳。梁萧挥了挥拳,终归落不下去,转身上马,飞似的去了。
梁萧乘马奔了一阵,又怕胭脂伤势复发,便停了下来。忽听柳莺莺在马背上嘤了一声,梁萧回头一看,少女翻了个身,轻轻皱眉,似有不适。梁萧将她抱了倚在怀间,女子的面孔映着溶溶的月光,好似一朵白色的优昙花。
梁萧情难自禁,低头将脸贴近她的额头,只觉光润如丝,神为之飞。心猿意马中,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梁萧打了个寒噤,想道“我在做什么?是了,正事要紧,趁她沉醉不醒,我先找找纯阳铁盒。”
他在胭脂马上的褡裢里寻找,没见铁盒,只找到一只银盒。揭开一看,满是水粉胭脂,盒盖上还有一面玻璃小镜,光亮可鉴须眉。其时玻璃产自西极,中土十分难得,这小小一枚梳妆银盒,价值已然不菲了。
梁萧将银盒翻看良久,不见有何异样,悻悻放回褡裢,转眼一瞧柳莺莺,心想“莫非在她身上?”临动手时,又觉心跳加剧、双手颤抖,不由想道“趁人之危不是好汉。待她醒了,我再明刀明枪地要她把铁盒送我。”于是打起精神,背起柳莺莺走了一程,忽地嗅见一股肉香,他的肚里咕咕乱叫,抬眼一看,北边的树林里露出破庙一角,隐隐闪动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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