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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沛年轻的岁月中,遇见好多次真爱,结果他真的那份爱,却在追逐中被他遗落了。
而此时此刻,他的真爱在他的怀里撒娇,他感染着她的快乐,嘴里说着许多哄人的话,可是面向自己家的那栋房子,它在午後静静地屹立着,每一砖每一瓦都是他记得的位置,却忽然予他一丝莫名的陌生感。
他还是在哄着他的爱人,刚到家,刚下车,就站在自己惯用的车位旁,现在这和他以往很多次出门後回来一样,不同的是他有了将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出於某种习惯,甚至自己也没发觉,他的眼角往後一瞥,不同的是在他右後方的位置,那儿什麽人也没有。只有一棵以前没有的树,树干瘦瘦的,受不住风雨摧残,不若某个人那样,沈沈稳稳的,一望便知他百折不挠的品质。
容太太出现在了主屋的门前,她还是那样的雍容华贵,远远眺望见了她心系的人,便如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满面漾起了慈爱的笑容,举起手臂朝他们招手,催促着他们靠近。
容沛摆脱了那点儿异样,他不想母亲久等,便拍了拍凯瑟琳的後背,她却还是无法乖顺下来,仍在他怀里扭个没完,令他不禁奇怪,原来住进这样的环境能让人这麽快乐,接着另外一点儿奇怪的念头闪了过去:这个房子有人住了十几年呢,那人也没见有开心。
那人
晚饭过後,客厅那盏夸张的吊灯打开了。
佣人端来了一个果盘放在茶几上,各样鲜甜的水果在盘子摆得实是漂亮,果肉上洒着点点水珠,并用果皮切割出了造型。
容沛拿着小银叉刺了一块苹果,放到齿间一咬,果汁在舌尖上晕开了去,往大脑里传去了一个信号,这水果的味道没有异样。他又连续咽下去好几块,嘴里的口感好了很多,现在他都记不得刚刚是吃了什麽了。
而容太太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着,那条泰迪犬又冒出头了,她把它抱在腿上,竟将它当做一个小孩儿对待,正在给它梳理毛发,动作细致轻柔,手边还摆着件薄薄的红毛衣。红毛衣很小很小,正是适合狗的体型。
容太太是亲自给这小狗洗澡的,拿它洗得香喷喷的,又将它的毛发都梳得极好看,浑身都蓬松得像炸开的毛团。她自饭後便只顾着这小狗了,只把它抱在怀里玩了又玩,不时亲热地把脸埋在它的毛发里,蹭了又蹭,一直说着:“真乖,一会儿带你散步去。”去哄小狗开心。
容战对於妻子和宠物的热乎劲儿,很是不以为然,他只抖开了手里的报纸,喝着热茶,安静。容沛注意到了桌角边的小竹筐,里面是些毛线和织针,他咬着叉子,问:“妈,你自己给狗织衣服?”
容太太握着小狗的爪子,一上一下地摇摆着,像是没办法地说:“是啊,外边买的它都不喜欢,总是要咬烂,我给织的它就不会,都特别喜欢呢。”接着,她又凑近了小泰迪,逗弄着问:“是不是呀?你这个小淘气鬼。”
小狗讲不了人话,不过它的反应也算是回答了,它的尾巴疯狂地摇着,直往她身上扑,她揉揉它的脑袋,“真乖。”
自从有记忆,容沛可不知道母亲是否给自己织过一只袜子,他觉得挺好笑的,呵了一声:“至於麽,不过对待一只宠物狗,竟还自己给它织衣服。”容先生的视线没离开过报纸,他读报总会戴眼镜,只把镜架一扶,漫不经心地说:“她这是想抱孙子了吧。”
结果就这话,容太太倏地浑身震了一震,她对小狗的抚摸顿住了,微抬起眼帘,不明显地观察着容沛。容沛只是转着手上的叉子,面上缺乏表情,呆了足有十几秒,就又吃了几块别的什麽,胡乱嚼了咽下去,尔後便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吩咐佣人去叫凯瑟琳下来。
凯瑟琳一直在房间整理东西,让自己的痕迹占领卧室。
容太太的脸色有点儿泛白。小狗对她的情绪格外敏感,它没有再嗷嗷乱叫,而是可怜兮兮地呜咽着,舌头舔着她的手。她两道眉毛垂下了,无言无语的,素日里常有这样没缘故的凄惶,也没引起那对父子的注意。
她的手臂抱住了小狗,轻咬着下嘴唇,那带温度的东西缩在她腿上,可她的思绪却因着丈夫方才的一句话,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天。
容沛父子都没再见过那个人和那个被人忽视得彻底的孩子。但她是见过的,见过一次,就在去年的九月末,离现在也将近一年了。
那天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她在家里呆着着实无聊,便让司机开车,去了墓园。容太太当时没有注意到,裴家的人也是葬在同一个墓园的,两家相隔不过十二级台阶。她就在祭拜结束,沿着阶梯缓步往下走时,遇见了那个正往上走来的人。
当时她的左臂夹着皮包,右手举着遮阳伞,佣人都在墓园门口侯住,周围没有别的人了,只有一列列整齐的墓碑,仿佛是庄严肃穆的士兵,伫立在死亡的殿堂前。她事後都怀疑自己是小死了一回,全空了,双腿变得很僵直,连挪动一步都做不到。
我那会儿应该是在害怕吧。容夫人心想,思绪弥漫,现实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包括旁边那对父子的交谈。她到了今天也不想不通自己怕什麽,或者是怕那人会冲她发难,毕竟在他九死一生的当口,她吓得落荒而逃了。
不过那个人很平静,他没有带花篮,也没有其他的物品,只在臂弯里抱着一个孩子。她那时候真的彻底都僵了,目瞪口呆的,手指还在莫名其妙地发抖,眼睁睁地看见那个人逐步靠近,然後对自己微微颔首,毫无半句台词,便从她的左手边经过了。
那个人擦过她的肩膀的那一秒,趴在他肩头上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他那只软绵绵的,又白又胖的手,竟从她的发丝间拂了过去,她猛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奶香味儿。
这是什麽概念?那个人最後的一年,她完全没见过他,关於他的那个孩子,在她脑海的形象就是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是个怪物,她在产房所见的也确实如此。那麽多血,那麽恐怖,全都是那个人的惨叫。
可就在这忽然的一天,她全无预料的前提下,居然见到了,却不是血肉模糊的玩意,是个胖胖的,漂亮的男娃儿,还有甜甜的奶香。她只能扶着胸口,不停颤抖着,四周闷热的她快昏厥了,但是用手在额上一抹,偏偏又是凉冰冰。
她用了好久才缓过来,本该就这样离开的,却又不知被何物所推动,不仅没走,反而又沿着下来的路回去,鬼使神差的,朝着那个人走去了。
那天,她和那个人在墓园待了足足三个小时,从艳阳高照,一直待到日薄西山。彼此却连一句最短的交谈都没有。
开始那孩子晒得脸红扑扑的,在那个人怀里扑腾扑腾的,一瞧就是活泼好动的主儿,粉红的小嘴,一张开就留下一串口水,还总想把小拳头放进嘴里吃,舔得手背都是湿的,咿呀乱叫,声音宛如最快乐的精灵。
她觉得那个人需要好好去上课,这麽晒的天,孩子怎麽可能受得住。
後来,那人抱着孩子去看容老爷了。容太太在自家的墓前大方多了,她很直接很大胆地盯住那个男娃儿,一边愣愣地对着那双清澈的黑眼睛,只觉那眼睛黑得没边没际的,一边不自觉地就把伞遮在了那孩子头顶上。
开始不是她不想撑,只是她知道,自己是没资格去出现他家的长辈前的。
那个人在他父母亲人的墓前说了很多,而在容老爷的面前,只留下一句一句的沈默。他什麽都没有说,只在最终临要走了,以轻缓的语调,说了:“悦悦,我们要走了,你和容老太爷说声再见。”後握住孩子的小手向着墓碑挥了挥,作为告别。
他和孩子离开时,一步步沿着那条灰白的石阶往下,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的轻盈,那被晚风吹得轻微晃动的衣摆,和他整个人一样,都给人以一股难以言喻的洒脱。
容太太在他身後面,这样的那个人让她无比陌生,她孤零零站在墓园的阶梯,目送他们往朝霞犹存的方向远去。
那宁静又壮丽的夕阳流淌在他们身上,柔化了他们的身影,他们就此越走越远,直直地走进了夕阳的深处去了,不见了。
再和容家没有了关联。
容太太记不得自己究竟站了多久,晚风渐凉爽,吹着她的头发,她耳边听着树木的沙沙声,回转头去望容老爷的墓碑所在,一阵愁绪便悄然萦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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