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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马滑霜浓
到了晚间,果然大雨倾盆。一只蔫头耷脑的鸽子湿淋淋栽进兵部大营。鸽子脚上栓的竹筒已经湿透,里面的信纸模糊不可辨认。萧让戴上水晶老花镜,瞪视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认出几个字:&ldo;大雨……黄河决口……在即……&rdo;
整个华北都在下雨。若在正常时期,应该组织民工抗洪抢险,加固大堤才是;而河北西路守将却打算逆天而行。以此时黄河的水位,不出几铲子,那大堤非得立刻崩溃不可。
韩世忠的信里,是最后一次绝望呐喊。说他已经放弃进谏上官,转而准备开始营救灾民了。
而金兵不喜湿润天气,早就在太原城外优哉游哉的扎营,每天日常抢劫掳掠,笑看一群宋人作死。
&ldo;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rdo;府衙里,潘小园默默帮武松收拾东西,两个大包裹栓起来,还不死心问一句:&ldo;今晚就走?大雨不见得能停。&rdo;
&ldo;来不及了。今夜去军营最后动员一下。不管天气如何,明天一早出发。&rdo;
武松接过包裹,掂一掂,觉得重,又从里面抽出几件换洗衣裤,笑道:&ldo;这些就不要了,最多回来的时候臭些个,你别嫌弃。&rdo;
她扑哧一笑,问:&ldo;那……什么时候回来?二十天?一个月?&rdo;
武松没接话。默默盘算了好久,才答:&ldo;说不准。&rdo;
他很少有&ldo;说不准&rdo;的时刻。就算是上次在幽州城,五百精兵偷袭金军大营,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还说什么&ldo;城里的酒给我留着点儿,别让他们都喝光了&rdo;。
而这次不一样。行军路上,将是狂风骤雨,泥泞难行,本是最不利于出征的时节。当年晁盖怒打曾头市,一阵狂风将新制军旗半腰吹折,成为万分不利之兆,而晁盖老大哥最终死于此役;而以此时的天气,若是武松下令竖起军旗,一百面旗子都吹断了。
然后还要渡黄河、救太原。李俊带着一干水军头领,已经事先去整顿船只、探听路线,回来的时候轻松汇报,说黄河里的浪稍微有些大,倘若过渡的船只一艘不翻,他们请梁山兄弟一人一顿酒。
带的兵马都是精兵,然而数量只有金军的一小半。这次没机会偷袭,而是要堂堂正正的进行正面抗战。马匹缺少,甲胄缺少,武器缺少‐‐尽管之前的国债销售,已经填补了大部分的军费缺口,但比起金军一人四五匹马的配置,宋兵的机动性依然弱得可怜。
武松自己心里纷乱,却看不得她忧虑,安慰一句:&ldo;我们只是要解太原之围,保住黄河,又不期待一次把金兵打回老家去。你在城里好好儿呆着,扛过这一阵,咱们……咱们……&rdo;
&ldo;咱们&rdo;了几声,却也夸不出什么海口。眼前的路模模糊糊看不清。
究竟有多大把握能及时回来?回来之后,又如何保证,不会世道突变,物是人非?
她心下黯然。被时局推到这般情境,不作为便是千古罪人。难道还能跟他说什么,&ldo;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rdo;?
武松忽然又说:&ldo;东京城里不能松懈。大伙还依仗你主持大局。京城里现在物价飙高,得小心有人不满作乱。另外,你若得闲,组织一下城内的医馆大夫,等我们回来……&rdo;
她咬着嘴唇点头。等大军回来,少不得需要救治的轻重伤员。
武松再寻思一阵,觉得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让她微笑着打断了:&ldo;不着急的事,便等你回来再说。你既今晚出发,现下还有两个时辰工夫,不如……先睡一阵?&rdo;
武松乖乖点头。出征之后,怕是难得有两个时辰的好觉睡了。
往榻上一倒,固执地拉着她手:&ldo;你陪我。&rdo;
她笑道:&ldo;我再去给你准备点干粮。&rdo;
手腕紧了紧,&ldo;你陪我。&rdo;
力气上云泥之别,哪拗得过他。于是只好留下来,跪坐在榻上一侧,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探身吹熄小几上的蜡烛,屋内昏暗一片。
看他安心合眼,睫毛盖住眼下,刚毅隽秀的脸庞倒转,别有一番沉静。只是他胸膛上下起伏,却怎么也缓不下来。半睡半醒的,忽然含含糊糊说:&ldo;承义军……&rdo;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ldo;承义军?&rdo;
随即想起来,是明教军的新番号。赶紧俯身凑近,轻声问:&ldo;承义军怎么了?&rdo;
&ldo;咱们现在缺他们不得,可也要防备,我……我怀疑……&rdo;
当初和明教的结盟,是靠着那戏剧性的&ldo;五局三胜&rdo;,并非方腊的原始本意。武松始终没对伊拉失了戒心。
这会子心绪不宁,终于说出了心底深藏的想法:&ldo;我怀疑他们现下积极抗战,联络义军……是为了争取日后割据江南的谈判筹码……因此你也要留心,莫要让他们坐大……&rdo;
潘小园心中一凛,郑重点头:&ldo;我明白。&rdo;
&ldo;聚义司&rdo;终究没法把所有人统战彻底。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松嘱咐一句,心满意足地翻个身。没静多久,又忽然睁眼,黯淡光线中两点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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