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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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天颜难测（第1页）

清晨的微光刺破了草原的薄雾，给卧牛山谷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巴特尔和其他九名被选中的鞑靼头目，站在营地之外，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伤口涂抹了最好的伤药，马背上的行囊里，装满了足够他们回到部落的干粮和清水。

这在他们过去的人生经验里，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失败者，本该化为枯骨，烂在泥土。

林昭站在他们面前，神色平静。他没有说什么离间的话，也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用蒙古语淡淡地说了一句：“路在你们自己的脚下。走吧。”

巴特尔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这个年轻的大明文官，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凶神恶煞的将军都让他感到畏惧。他没有说话，翻身上马，带着其他人，向着茫茫草原深处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大将薛禄策马来到林昭身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感叹道：“林大人，末将以前只信手中的刀，今日方知，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才是真的厉害。末将服了。”

林昭微微一笑：“薛将军过誉了。刀剑是用来慑服其身的，而攻心，是用来征服其魂的。我们走了，这片草原，却不会再平静了。”

随着朱瞻基一声令下，三千前锋拔营起寨，踏上了归程。

归途的马背上，朱瞻基与林昭并辔而行。

“林昭，你放走巴特尔他们，就不怕他们一去不返，将我们的虚实尽数告知也先不花？”朱瞻基问道，这并非质疑，而是一种纯粹的探讨。

“殿下，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林昭看着远方，“巴特尔回去，最好的结果，是他成为我们的棋子；最坏的结果，是他被也先不花处死，以儆效尤。

但无论哪种结果，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草原各部之间疯狂生长。也先不花越是残暴地对待他们，就越是证明了我们的宽仁，只会让更多人心思动。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场仗，让他学到的东西，远比任何一场沙盘推演都要深刻。他学到的不仅是如何打仗，更是如何“不打仗”。

“皇爷爷总说，大明朝的边患，在北边。以前我以为，只要兵锋够利，长城够高，便可永绝后患。”朱瞻基感慨道，“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长城，应该修在人心之中。让草原的牧民知道，归顺大明，有茶喝，有盐吃，有布穿。与大明为敌，只有死路一条。这比任何高墙壁垒都管用。”

林昭欣慰地看着他。这位年轻的皇太孙，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从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蜕变为一个懂得权衡利弊、思考长远的未来君主。

两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朱棣御驾所在的主力大营。

连绵数里的营帐，旌旗如林，刀枪如雪，一股磅礴浩大的铁血之气扑面而来。与这庞大的战争机器相比，他们这支三千人的队伍，就像是汇入大江的一条溪流。

朱瞻基和林昭刚刚进入大营，还未来得及安顿，皇帝的旨意便己传到：命皇太孙朱瞻基、伴读林昭，即刻前往御帐觐见。

御帐之中，气氛威严肃穆。

朱棣高坐于虎皮大椅之上，他身着一身玄色常服，未戴皇冠，但那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却比任何华服冠冕都更具压迫感。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分立两侧，目光不善。

“孙儿，拜见皇爷爷！”朱瞻基上前一步，行大礼。

“臣，参见陛下！”林昭紧随其后，跪倒在地。

朱棣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将一份奏报扔在了朱瞻基的面前。那正是朱高炽派人送来的，关于朝堂之议的简报。

“瞻基，你打了个胜仗，很好。”朱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朕听说，你把抓到的八百多俘虏，好吃好喝地供着，最后还放了一部分头目回去？”

话音刚落，一旁的汉王朱高煦立刻冷笑道：“皇上，瞻基这哪是打仗，简首是妇人之仁！对待鞑子，就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倒好，放虎归山，将来必成心腹大患！依臣看，这主意，八成是旁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的！”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向林昭。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林昭和朱瞻基身上。御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最严峻的考验。朱棣的战争哲学里，从来没有“宽恕”二字。

朱瞻基挺首了脊梁，沉声道：“皇爷爷，二叔此言差矣。此事，是孙儿一力主张，与林昭无关！”

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然而，他身后的林昭却在此时抬起头，朗声说道：“陛下，此事确是臣向太孙殿下所献之策。臣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在天子雷霆之怒的边缘，两人，竟在争相领罪。

朱棣看着他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微光。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帐内所有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最终，他缓缓开口，问向林昭：“你，一个书生，凭什么认为，放走的人，会成为朕的棋子，而不是朕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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