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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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败絮其外（第1页）

醇亲王府银安殿前的月台，此刻己化身一座精心构筑的权力祭坛。

猩红地毯如同凝固的血河，铺满每一寸地面；明黄帷幔在凛冽寒风中狂舞，猎猎作响，如同皇权的旌旗；鎏金宫灯倾泻下刺目的光芒，将夜色撕得粉碎，无情地映照着那些逾制的贝勒仪仗与禁卫军甲胄上冰冷的寒光。

肃杀之气与喧嚣的鼓乐声诡异交融，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铁锈与脂粉的权力气味。

月台中央，身着仙鹤补服、须发皆白的太子太保张之万肃然而立。

这位帝师魁首，亦是林镇东名义上的座师，尽管因西洋影戏风波龃龉，却因甲骨文的惊天发现而声望更隆，在儒林掀起一股殷商学术风潮，连带洗白了这位劣迹斑斑的外戚。

他手持明黄卷轴，声音洪亮，却难掩眼底一丝复杂的暗流：

“伏以天作之合，佳偶天成。承恩公纳兰聿，器宇轩昂，忠勤体国，乃老夫门下，国之干城；李氏淑媛，温良恭俭，德容兼备，名门毓秀。今遵太后懿旨，皇帝圣谕，赐姓李佳，抬旗镶黄，一堂缔约伏愿琴瑟和鸣，麟趾呈祥，上慰圣心，下安黎庶，永固邦本”

这华丽的骈文，是皇权意志的背书，更是对这场政治联姻的官方烙印。

一句抬旗镶黄，赐姓李佳，在法理上割断了与李少荃的血脉联系。

张之万的目光扫过台下林镇东平静无波的脸，掠过他身后象征性的“高堂”位置，那里空悬，最终落在远处病榻上的醇亲王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他深知这学生的桀骜，更知这滔天“恩宠”背后的凶险。那句永固邦本，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沉甸甸的期许与隐晦的警告。

张之万语毕，一位身着杏黄团龙吉服、仪态端严、面容肃穆的老妇缓步上前，正是荣寿固伦公主。

这位宗室铁娘子，素以深色寡居示人，此刻罕见地披上象征尊荣的艳丽吉服，更显威仪。

她手持赤金点翠同心如意，声音清冷如金玉相击，穿透喧嚣：

“吾固伦和硕公主，奉太后老佛爷懿旨，万岁爷恩准，为承恩公纳兰聿与李佳氏保此良媒。此如意，乃两宫亲赐，喻意佳偶同心，永结秦晋。望尔二人谨守闺训国法，敦睦伦常，克尽臣节，上慰天心，下安黎庶，勿负皇恩浩荡！”

她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扫过林镇东和红盖头下的李菊藕，带着审视与无形的威压。这保媒，是宗室最高规格的认可，更是将这对新人牢牢铐在皇权战车上的又一道枷锁。

她手中的如意，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勿负皇恩的重压。

月台最上首，两张铺着明黄锦垫的紫檀太师椅并排而设。

椅上，是这场仪式中最令人心颤也最温暖的存在——醇亲王奕譞与嫡福晋婉贞。

他们是光绪帝本生父母，更是林镇东视若亲生的小姑父与小姑妈。

林镇东虽过继给大伯照祥承嗣，没有高堂在世，按制应由宗人府宗正礼亲王世铎代行高堂礼。

但醇亲王夫妇待他如亲子，此次婚礼特设醇亲王府，亦是为病入膏肓的奕譞冲喜，太后特恩准由其夫妇代表宗室与至亲，代行高堂之礼。

然而，此刻的醇亲王奕譞，己是油尽灯枯。

形销骨立，枯槁如柴，厚重的亲王吉服空荡地挂在身上，如同裹尸布。

脸上厚重的脂粉，非但未能掩盖死灰般的病容，反衬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凄艳。

两名强壮的太监如同支架般左右架着他，才勉强维持坐姿。

他浑浊的眼珠费力转动，目光时而涣散，时而艰难地聚焦在台下的林镇东身上，带着深沉的慈爱与诀别。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一旁的婉贞福晋，虽身体尚可，但眉宇间郁结着对皇权的愤懑与无奈。

她紧握着丈夫枯瘦冰凉的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悲戚与绝望，却又强挤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望向即将行礼的内侄。

这对被皇权碾碎了半生幸福的夫妇，此刻被强行拖上祭坛，既是为疼爱的内侄主婚，也是以残躯为帝国冲喜，成为权力与亲情绞杀下最悲怆的祭品。

礼官高唱：“新人奉茶——！”

林镇东与红盖头遮面的李菊藕，在嬷嬷的搀扶实为挟持下，端着内务府特制的赤金嵌宝茶盏，一步步走向主位。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目光聚焦于新人，以及那对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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