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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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第1页）

&esp;&esp;老妇在村后头的坟堆里，拔了丈夫、儿子、媳妇坟前的野草，又慢慢地沿着烂泥路往外走，见了人就问：“你有见到石儿吗？他天没亮就给人放牛干活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esp;&esp;村中寥落，多是衣衫褴褛的白头人。或弯着腰，割草捡柴，拉着年岁极小极小的孩子，或吃力地在梯田上，拉着梨，一步三喘。闻言，皆摆手。

&esp;&esp;终于，老妇慢腾腾地走，走到了一户人间的大门前，哆嗦着叩响了铜环。

&esp;&esp;大门打开，一个青壮家丁，腰间挎着刀：“乞婆，找谁？”

&esp;&esp;“我不是乞婆，附近村里的。我孙儿叫石儿，帮你家割了杂草，又领牛出去放，人不见了……”

&esp;&esp;“哼，谁知道他哪里偷懒耍滑去了。牛要是放丢了，要他好看！”

&esp;&esp;老妇无可奈何，只得又慢腾腾地往回走。仍一路叫着“石儿”。就听到有人说：“河边的崖下，摔死了个八、九岁的小孩。有人白捡了头惊牛。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

&esp;&esp;她听到了，便往崖边去。果然看到，石儿躺在崖下，血肉模糊。连看都没人多看几眼，这年头，哪里不见饿死、横死、病死、穷死的人？

&esp;&esp;人最不值钱。

&esp;&esp;老妇走到石儿跟前，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哆嗦了一下，又生气，又无奈：“谁捡走了牛？”

&esp;&esp;她吃力地背起石儿，走得更慢了。走几步，放下人，休息一会，再走几步。终于，黄昏日落，回到了摇摇欲坠的土坯屋里。

&esp;&esp;她打开灶台，擦了擦手上干涸的血，先喝完了早已冷了的汤水。

&esp;&esp;老妇又背起石儿。

&esp;&esp;她挖不动坑了，蹒跚往河边走，就像几十年的日子里，逐渐平静下来的那样，背着石儿，依旧平静地走入河水中，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胸口。

&esp;&esp;她低下头，看见河水中的倒映，那张脸上写满了千沟万壑的苦，苦到最后，却太多了，以至于分辨不清哪些是活着，哪些是苦头。

&esp;&esp;恍惚间，冰凉的水没过喉咙时，老妇听到了一声洪亮的鸣叫，足可破开苍天。

&esp;&esp;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定睛再看水中这张脸，好陌生啊。

&esp;&esp;这是我的脸吗？

&esp;&esp;一念中，这张脸上的皱纹开始回退、回退、回退……还不那么白的头发，黑色夹灰的头发，黑发……壮年，中年，青年，少年……

&esp;&esp;少女站在河中，背上“石儿”的尸首，泡沫般散去，却有无穷恶意。尚未回过神，又倒在了一个阴暗的屋子里。

&esp;&esp;他咳嗽不停，嗅到了自己喉咙中喷涌出的血沫味。剧痛使躯体抽搐。

&esp;&esp;屋外，许多男女推嚷不休。

&esp;&esp;“爹这病，谁出钱？大哥，你可是长子。”

&esp;&esp;“我已经买过药了。这七日，都是我出的药钱。我儿子要免差役，打点得花钱。”

&esp;&esp;“那我也买过了。我还伺候了好几日的洗漱呢。轮到三妹了，老头生前很疼你。你不能没良心。”

&esp;&esp;“你姊夫家的生意最近周转不灵……小妹，你夫婿家有钱，你看……”

&esp;&esp;“哥，姐，看你们说的。我给爹备好了寿衣，这钱我一个人出的。药钱，总不能再问我要。”

&esp;&esp;孝子贤孙在病床前互相推诿，没一个真正关心他此时的痛苦。

&esp;&esp;他躺在发霉的褥子里，一会想起妻在世时的年轻笑脸，一会想起烈日下走街串巷，手里拉着个孩子，背上背篓背着个孩子，肩上挑着货物，汗流得满背，买了茶饮，却不舍得自己喝，凑到最小的孩子嘴边。一会想起一个个孩子成亲离家时，他卖了攒下的田，卖了造起的宅，送他们风风光光成家……他有钱时，每一张脸上的笑容。他最后的积蓄耗尽在病痛中后，逐渐冷漠的每一张脸……

&esp;&esp;窗外，还有小孩子们天真无邪地在院子里的玩耍声。

&esp;&esp;谁要是想进来看看“祖父”，就被爹妈拉住，大声呵斥：“别去打扰祖父，他生病了！”小声嘀咕“仔细过了病气”。

&esp;&esp;夫妻曾恩爱，子孙亦满堂，家业曾有成。

&esp;&esp;他听到他们还在争“既然要我出药钱，这个院子归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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