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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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他四处逡巡，忽然发现花海的深处躺着一个女子。

正当他准备上前时，又一声轻微的簌簌传来，地上躺着的女子手指忽然一动!彷佛知道厉害，旅人毫不犹豫地立刻后退，然而还是稍微慢了一些，只听嗤的一声，衣襟被悄然而来的凌厉剑气划破，露出了里面金色的软甲。

&ldo;明鹤，是我!&rdo;他连忙低声。

风在荒原上呼啸，那个女子身上落满了黄沙。听到他的声音，她在花丛深处勉力坐起，看了过来──这个女子年纪约二十多岁，容色清丽，皮肤白皙，不像是西荒大漠里出生的人。她手指颤了一颤，吃力地抬起，在空气中轻轻屈伸，彷佛在无声期待着什么。

&ldo;是我，龙。&rdo;旅人抢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ldo;你怎么了?&rdo;

双方掌心的金色转轮扣在一起，相互呼应，查证了对方的身份，她终于放松下来，喃喃，&ldo;啊……你、你竟然来了?太好了。&rdo;

&ldo;你怎么了?&rdo;旅人低声问，&ldo;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rdo;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脸色又变了：&ldo;你的眼睛?!&rdo;

&ldo;龙，&lso;他们&rso;又来了……又来了。&rdo;明鹤的脸色非常苍白，双手比他更冷，双眼是空洞的黑色，直直望着前面，&ldo;我的眼睛已经盲了……经脉、经脉也已经……呵，我、我就快要……&rdo;

她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极其脆弱疲惫，彷佛是一盏已经布满了裂纹的琉璃盏，在最后一下轻轻敲击里砰然碎裂成千片──她松开手，重新倒了下去。

&ldo;明鹤!&rdo;旅人失声惊呼，连忙俯身将她抱起。

只是短短一瞬，他的同伴便已经发生了可怖的变化。她在迅速衰老，身体轻得可怕，一只手便可以托起。他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了同伴的伤势已然无可挽救：她身下的沙漠上染满了血迹，衣衫寸寸碎裂，连她全身的精神气都已经消耗殆尽──她在一瞬间苍老，再也不复多年来用幻术维持着的美丽外貌。

&ldo;我……我尽了力。&rdo;明鹤的声音吐出在空气里，仿佛薄得透明，&ldo;但是他们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七架螺舟。几乎是七个百人队啊……西海岸边守护的空桑军队已经被全数歼灭，我、我拦不住那么多人，只能用了&lso;风之刃&rso;，一瞬间把这些人都斩杀在……&rdo;

&ldo;我知道。&rdo;旅人低声，&ldo;别说了，好好休息吧。&rdo;

&ldo;嗯。是、是该休息了……总算可以休息了。&rdo;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上来，明鹤笑了一笑，喃喃，&ldo;那么多年，真太累了啊……&rdo;

旅人凝望着同伴在垂死中迅速苍老的脸庞，眼神苍凉。明鹤是他们中的年轻一辈，算起来，他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六十年前的行动里，而这第二次，竟就是为她送别。

这就是命轮中人的宿命么?可以控制天下兴亡，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ldo;对了!那个女人，银舟里的女人!星槎圣女!&rdo;明鹤刚筋疲力尽地阖上眼睛，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睁开，急促地抓住了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开口，&ldo;他们、他们从西海上岸，在海上守卫狷之原西侧的空桑船队……已经、已经被他们全数击溃了。那些战士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她，一路冲到这里……我拦不住。&rdo;

她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重新衰落下去：&ldo;可是，战后我搜检了方圆十里，都没有看到这个银舟里的女人……她、她还活着么?那艘银舟……到底去了哪里!&rdo;

旅人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间想起了迷墙迸裂的异象。

&ldo;星槎圣女?&rdo;他脱口。

&ldo;是啊……&rdo;明鹤喃喃，&ldo;他们派那么多人护送银舟，一定有什么……有什么……&rdo;

&ldo;我会找到她。&rdo;他低声安慰垂死的同伴，&ldo;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做。&rdo;

&ldo;嗯……那麻烦你了，龙。我、我没有做好我的份内事……下一次，让星主选一个更好的人来接替我吧。&rdo;明鹤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喃喃，用尽全部的力量将自己的左手交到了对方的手心里，握紧，&ldo;龙，你知道么?我不叫明鹤……我是望海郡的白族人。好象在小时候，父母都叫我……叫我什么呢?阿雪?

她茫然地笑：&ldo;呵。太久了……我都忘记了我的本名。&rdo;

&ldo;……&rdo;他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对这个濒死的同伴说什么。

就如他当年也不知道对垂死的紫烟说什么一样。

&ldo;名字算什么呢?代号?还是一个人的本真……?&rdo;明鹤喃喃，神智慢慢涣散开来，&ldo;龙，我们认识了几十年……可是……即便到死，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rdo;

&ldo;一转眼就是一生啊。&rdo;垂死的人淡淡的笑了起来，在那一刹回忆起了久远的童年，脸上笼罩着一层光：&ldo;龙，我不知道你们其他几个人都是怎么想……但，我不后悔把一生献给了命轮。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守望破军，扼住命运之轮，一剑能当百万敌……也算是不错的人生啊……呵。&rdo;

她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ldo;不过，这样的人生，一次也就够了。而来世……我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再也、再也不要……成为命运轮盘的守护者……&rdo;

渐渐地，微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砂风凛冽呼啸，一股股旋风在小屋附近徘徊来去，彷佛一座昏暗巨大的苍黄色树林。如此的荒凉而诡异。

他看着在银舟里停止呼吸的同伴，忽地俯下身去，耳语。

&ldo;阿雪，我的名字叫做溯光。溯源之溯，光芒之光。&rdo;溯光叹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ldo;是碧落海鲛人之国的皇太子，也是你这一生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rdo;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命轮里同伴自己的真名。然而，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靠着秘术维持着的美丽容颜在死亡来临时瞬间消解，明鹤的遗容枯槁而衰老，恢复了一个八十岁人类所该有的模样。随着主人的死亡，花园四周设下的结界也悄然消解，狂风和飞沙肆无忌惮地呼啸而来，将那些娇嫩美丽的花朵扯下、撕裂。

在主人死去的瞬间，她生前种下的那些花也在同一瞬间凋零。

直到死去，她的手还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溯光轻轻放开手──在那只颓然落下的消瘦的手掌里，金色命轮正在悄然地消失，隐匿于人的生命深处，再无踪迹。

他凝望着死去的同伴，心里忽然微微刺痛。

无论如何，她还是比紫烟幸运的吧?因为到了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的解脱。死亡终结了这一生的所有苦痛和守望，轮回永在，在下一世里，她就能够无忧无虑地重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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