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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纾点了点头,又沉默了半日,忆之瞧着不妥,又问道:“父亲,到底怎么了?是三哥哥出了什么事吗?”晏纾又沉默的半晌,说道:“他写了些淫词艳曲,戏文段子卖给那下三流的乐坊,勾栏瓦舍,叫有心人察觉了,特意送来给我看,又夸我教的好。”
忆之不觉恼火,说道:“让我瞧瞧。”伸手想去拿那叠诗词来看,刚捏住一角,晏纾霎时往后一抽,怒目断喝道:“又是什么好的,还要看?”
忆之从未被这样叱责过,唬了一跳,半晌才缓过神,忙说道:“您,您又,又何必生这样大的气,文人卖笔墨又是什么稀罕事,譬如那柳咏,最是鼎鼎大名的一位,他的曲子虽绮丽艳俗,街知巷闻,今年不也中了进士,可见官家胸中有沟壑,大度能容,广开门路。”
“你知道什么。”晏纾轻喝了一声,又见忆之愈发生的粉雕玉琢,娇俏可人,不觉心软,不忍责备,于是声儿低了些,情绪减了些,说道:“柳咏能中举,那是因为官家疼惜这些久试不中的举子,格外开恩,破格录取。君子爱惜名声,当如鸟儿珍爱自己的羽翼,他又何苦作践自己。”
忆之也知不妥,满腹心思想劝,竟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无语,适逢蕊儿来通报,说道:“弼哥儿派了轿子来请姑娘。”
晏纾抬了抬眉眼,问道:“弼哥儿要带你去哪儿?”
忆之张了张嘴,笑道:“良弼哥哥说温家茶食店的三脆羹极好,要带我去尝尝呢。”
晏纾听了倒还罢了,便让去,忆之道过万福,便至角门,上了富良弼雇来的轿子,去往提点刑狱司,一路摩挲着那盒膏药,心中不断盘算,到时,富良弼的亲随方睿已候在大门外,见了忆之忙上前作揖,将她往司内引,二人一路过层层关卡盘查,走走停停了半日,才至富良弼的公案室,进入屋中,只见满屋案牍,排序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又见壁上挂有各据半壁的汴京舆图与地下城舆图,注解较上次所见更为详细,富良弼正与书架边整理书籍,见了忆之,笑着道:“你来了。”
忆之笑着道万福,又看案上,罗列有失踪女子,孩子的户籍资料,住属所在,在何处失踪,一一排序,又由细微的关联来判定是哪一贼匪所为,分而放置,再列其匪贼的作案手法,时辰及习惯等,忆之瞧了,只觉工程之浩繁,心思之缜密,绝非几日之功,不由更加佩服,心中愈发骄傲。
富良弼走到忆之身边,将一册黄帛调任书递给忆之,忆之接过调任书,翻开一看,得知富良弼高升谏院,拜左司谏,不由喜道:“恭喜哥哥高升。”
富良弼满眼望着案牍,回想起那无数个日以继夜,嗟叹了一声,说道:“是否是喜,却未可知。”忆之道:“此话怎讲?”
富良弼道:“忆之,我朝律法,略卖人为奴隶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伤人者,同强盗法;和诱者,各减一等。他们便买通三司户部,或诬陷以强盗家眷,或其他法,为女子入乐籍,度起容貌,卖往乐坊,勾栏瓦舍,秦楼楚馆,亦或高门望族,乡绅名宦。”
忆之道:“我恍惚记得,三司有三司使一员,盐铁副使、度支副使和户部副使。舅父乃盐铁副使,所以略知盐铁之下设七案,即兵案、胄案、商税案、都盐案、茶案、铁案、设案等,掌管全国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军器等。至于户部,却并不深知。”
富良弼道:“度支之下设八案:赏给案、钱帛案、粮料案、常平案、发运案、骑案、斛斗案、百官案,掌管全国财赋之数。倒是无关紧要,重点在于户部,户部之下设五案:户税案、上供案、修造案、曲案、衣粮案,掌管全国户口、两税、酒税等事。而重中之重,便是这户税案。”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这户税案,我暂时不能动,免得打草惊蛇,那伙贼匪有时掳到姿色上佳,年已记事的女子,就会卖往外州省。我已查到他们与船商勾结,将人迷晕藏于米面麻袋,或是酒水缸,混迹在货物中偷着运出。
官府为防船商违令超载,令其提前一日将发船的货物存于汴河仓司,总货存及发货数量,船工人数上报仓管,再在发船前夕由仓管的官吏与漕运的官吏清点核对,并登记造册,才可放行。我正与管理漕运的都转运曹洙对接此事,他本应在今日送来记录有商船、客船其营生,发船时辰,通往何方等的等级簿录,供我等筛查,偏在此时,调令却来了,焉知不是有人不想让我再插手此事。”
忆之道:“他们若是不在数量上动手脚,将装了米面的麻袋与女孩的麻袋掉包,如此,即便有簿录,也查不出究竟。”
富良弼道:“若当真如此,那他们需要买通的人可就多了,仓管,漕运使,埠头的护卫士兵。”
忆之只觉力所不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富良弼笑道:“他们虽机关算尽,到底棋差一招。”忆之正当不解,韩玉祁入堂作揖,忆之见了他来,蓦然心中一亮,说道:“你高升去了,玉祁哥哥却接管了这桩案子?”
富良弼笑道:“他自入司以来,只要偷得半日闲就往我这处来,这桩公案,除了我,大约也只有他最了解,他自请接管此案,又有谁能驳,况且,官吏之中,清廉正直之人还是有的,我们自也有维护我们,以伸张正义为目的的人护着。”韩玉祁笑而不语。
忆之向韩玉祁道过万福,却又难免郁结,轻叹了一声,两眼将二人望了一回,说道:“这桩案子牵扯甚广,越听越凶险,偏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不能错一点,不能差一些的秉性,想来说也是白说,劝也是白劝,又叫人怕的很。”
富良弼喑声半日,说道:“我自为官以来,便有无数人奉劝我,要识时务,如此才可保官运亨通,我却以为,你一步退让,人家认定你软弱可欺,你便只有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高官厚禄固然诱人,若要违心违德,实难容忍,我宁可不做这个官,也不能在我手中有一桩冤假错案,根基浅薄又如何,势单力薄又如何。
欠债必要还钱,杀人必要偿命,富贾的银子不能解决所有事情,权贵的权利不能摆平所有问题,至少我手中,就是不能。”
韩玉祁说道:“忆之妹妹也是仗义直率之人,恐怕也不忍见骨肉分离,女子深陷泥沼。”
忆之只觉左右为难,嗟叹道:“二哥哥也不必夸我,即便你们错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的,又何况你们做的是伸张正义的好事,你们又想我做些什么,只管说来,我若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富良弼道:“忆之,我曾抓到地下城城主身边的亲信,他供出城主手中有一份名单,上罗列了他行贿过的大小官吏,及数目。信王与此事有关,就是由他口中得知,不过,此事中更强势的权贵另有其人。”
忆之不解,疑惑道:“我却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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