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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这位也因拥立之功擢升为御营左军统制的西军战将再也忍不住,大踏步地走上前来,几乎是粗暴地将新晋的顾节度从案几前拖走,嘴上还吵吵嚷嚷地说个不停:“顾兄弟……顾大节度使!你且换个人做这些笔墨功夫,我有话问你。”
“韩老哥做什么,我这边可是在做正经事的……不是说好了,等今日征募完了新军,便陪老哥喝酒去么?”
以顾渊的身板体格,如何能抵挡得了韩世忠这等乱军之中杀人如麻的悍将,他当即被拎了起来,好不容易端出来的节度气魄也被泼韩五这样一闹丢了个干干净净。
“我做什么?我实在看不懂……顾节度你在做什么?
韩世忠将他拖到了一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欠妥,还忙不迭地伸手替他理了理皱了的官袍——他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那大嗓门依然让周围听了个清楚:“你这征兵的旗子立在这里一上午了,少说也有五百人来过吧?你将他们带到营中,去掉老弱病残不就好了!问他们手上有无人命作甚?看他们是不是兵痞子作甚?你这样子募兵,得募到什么时候?”
其实,若是在门户之见严重的西军之中,韩世忠跳出来同顾渊说这些,已经算是犯了严重的忌讳。
可他这毕竟是新立起来的一军,韩世忠也自觉与他生死这么一场,可能觉得他毕竟是个文官,第一次征兵,方才多事与他分说这些。
要说他泼韩五如今在新君手下,地位确实有些尴尬。他虽然凭着自己的名头搏了一个统制的虚职,不过实际上手中兵马无非是他那十几骑河北路带过来的老兄弟,除此之外就是顾渊路上招收来的溃军,都交到了他手里,搞得他现在看上去有点像是这位顾节度麾下客将。
“……顾大节度,咱们是在选兵,又不是在选秀才!私德上有亏又能怎地?你让他们卖命的时候,他们肯顶上去便是了!你若是怕他们去滋扰百姓换了你顾节度的名声,平日里恩养士卒便是了,何须整这些?”
韩世忠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在西军中呆了许久,除了打仗之外,平日里如何练兵,如何养兵,这些弯弯绕绕实际上也知道的不少——西军多少代将门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泼韩五就算没有自己带过大军,可是看过那么多年了,这些事情还看不明白么?
“说到底,大宋的军队现在就是这般风气,就算是当年的老种相公、还有如今折可求这样的军中宿将,素有威风,却也管不了这么细——他们军中也绝非是一片清白!”
顾渊听韩世忠与自己一番分说,言辞之间诚恳非常,因此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诚意。毕竟,如今自己这起家班底着实太薄弱了一些,还是得想办法在韩世忠自己都没意识到之前,将这不世出的名将绑上自己的战车才行!
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前来应征的、还有征兵的都在往自己这边张望,索性一把抓住面前这悍将,将他拖到更远处的田埂上:“韩老哥……咱们一路过来,也算患难一场,这边我就与你交个底……”
他沉吟了片刻,拍了拍韩世忠的肩,说道:“……官家许了我胜捷军的军号,我知道,这是王禀王正臣当初死守太原的那支兵马,自然也不愿堕了这一军的威名。所以人数上,我想着招募个三千人足以。多了,他日深入到河北路、甚至山西路去,反而误事。我也养不动……我也指挥不动……”
他说着,又看了看还在吵吵嚷嚷的征兵队伍。现在是虞允文那小子坐在了案几前,按部就班地问询着,而刘国庆披甲执刀,带着一队白梃兵出身的壮汉在他身边坐镇,让那些队列中的兵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看到这里顾渊也放下心来,对韩世忠笑道:“冬日午后,阳光正好,韩老哥随我走走吧……毕竟,金人马上就将掉过头来对付我们,刘光世在北面怕是扛不住多久,这边这等平静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韩世忠自无不可。
这位西军将痞难得没有披甲,在这冬日暖阳之下跟着顾渊。两人便沿着荒芜的田埂,踩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京东东路因为毗邻汴京,漕运发达,又兼临海,经济实在是好得很。
顾渊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少量的民夫正在这座城池外修修补补,似乎是奉了令整束防备,在绝望地准备与金人死战到底。可更多的兵马却在不断从城中调离,卫护着行在重臣们的辎重、家眷,先行撤退……
韩世忠一直盯着顾渊若有所思,耐着性子跟着走了一段,终于再也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顾兄弟,我说——你那个参议的官职究竟是不是买来的?不是积年的宿将,可说不出你刚才那番话来?看看汴京、看看行在、甚至于李纲、宗泽那样还算知兵的相公们。他们可都是觉得兵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有你——还嫌兵多了不好带……”
顾渊哑然……
他的参议之职当然是买来的,可偏偏自己上一世接受过最完善的军事参谋科学培训。
人类文明最暴力的华章、东西方军事两千年的积淀,经过了信息时代的凝练,被总结成最高效的杀戮科学。
与这个时代的宋军讲究步步为营、求稳求存的战略战术不同,顾渊所在的那支军队,更擅长做小群多路的穿插作战——广大广大的包抄,缩小缩小的歼灭,早已被刻印在他的骨子里。
他当然知道,这样一个时代,自己不可能复制出那支军队可怕的作战意志,可他凭着手头还算富裕的家底,凭借着在未来选定战场上制造那么几场胜利,打造出一支对自己有一些信仰、对家国有那么些信仰的封建军队还是自信可以做到的。
——更何况,他的手里似乎还有一位帝姬可以用来利用?
“呵呵……李相和宗帅他们应该真是不懂,至于其他如刘光世、折家这样的西军将门……他们真的不懂么?不过是将军队视作自己的私产或者喝兵血赚钱的工具罢了。”顾渊说着,又想了想,似乎自己身后跟着的这位韩大统制,在历史上也是一位喝兵血的人物?
他特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韩世忠挠着自己的络腮胡,好像也没拿这些话太当回事。
“喝兵血……不就是吃些空饷么,顾兄弟这话说得……忒地难听。”韩世忠憨笑了一下,凑上来勉强分说了几句,“顾兄弟你也是刚领兵,又赶上了这乱世,自然是不知道原来那些领军军将的苦楚。朝廷对我们这些武人日防夜防,加上层层盘剥,一个营指挥的军粮发下来,怕是连两百人都养不起!若是不虚报些兵员,这些军汉怕是连饭都吃不饱,军将们又凭什么驱使他们打仗!”
顾渊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人永远无法跳出自己的认知,即便是韩世忠这样的天下名将也是一样。自己不可能强求他做一位私德无亏的圣人将军,更无法要求如今这支宋军成为一支清教徒式的军队。
在这个时代,能够听他的令而战就已经是合格的军队,能够悍不畏死就已经是当世强兵!除此之外,他也不可能要求他们更多了!
想到这里,顾渊也忽然停下来,开口问道:“韩老哥,我只问你,我大宋和大金究竟谁更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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