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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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打击（第1页）

周易站在半山腰的梨林边缘，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眼前铺展着一片令人窒息又心痛的“金黄灯笼海”。

一颗颗饱满硕大的秋月梨，沉甸甸地坠在虬曲的老梨树枝头，压得枝条低垂，看起来就像是风林村一个个年迈的老人似得。

稀疏的叶片间漏下斑驳的阳光，在金黄的果皮上跳跃、流转，折射出诱人的色泽。

山风掠过，空气中弥漫着熟透果实特有的馥郁甜香，然而，这醉人的芬芳之下，却顽固地纠缠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甜腻的腐败气息——那是树下无数坠落、腐烂果实的无声悲鸣。

“咚咚”

熟透的梨子沉闷的坠地声此起彼伏，一声声，沉重地砸在周易的心坎上。

周易本就是乡下农户出身，这种场景他不忍看，也不忍听。

他看着这片凝聚了全村老人毕生心血、汲取了天地精华的梨林，看着这些本该成为山中珍宝的“金疙瘩”，年复一年地在枝头熟透、无人问津，最终在重力无情的召唤下，悲壮地坠落、溃烂、化泥，成为虫豸鸟雀的盛宴，腐朽为山林草木的养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感，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胸腔，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在他心底猛烈翻腾——他必须做点什么！帮帮这些守着金山却食不果腹的淳朴老人！为这些被莽莽群山无情囚禁的“金疙瘩”，劈开一条通往山外的生路！

然而，这份滚烫的愿望刚刚升腾而起，就被迎面而来的、冰冷刺骨的现实巨浪，瞬间拍得粉碎。

风林村的困境，与他曾侥幸助其解困的石岗村李大叔截然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别，判若云泥！

石岗村的李大叔，是孤军奋战。五亩西瓜地，产量虽然也有几万斤，但相比风林村漫山遍野的梨树而言，还是小的可怜。

周易目光所及，漫山遍野！几乎家家户户的陡峭坡地上，都倔强地生长着这甜蜜的“负累”。

每一户，少则几十棵，多则上百棵老梨树！枝头累累，黄澄澄的果实压弯了腰，层层叠叠，从山脚蔓延到山腰，首至目力难及之处，构成了一片浩瀚无垠、沉默压抑的“黄金海”！

这体量之磅礴，早己超越了涓涓细流，它是一条被万仞绝壁死死锁住、咆哮着却无处奔流的汹涌暗河！粗略估算，这片“梨海”的总量，恐怕是李大叔那五亩西瓜的数十倍、甚至百倍之巨！

要承载如此海啸般的产出，所需的销售渠道之广、物流运输之难、资金周转之巨，绝非周易这个仅凭一腔热血的“热心肠”所能办得到的！

人力的荒漠，更令人绝望。石岗村虽偏，尚存几分生机。村里总有那么些西五十岁、筋骨尚健的中年汉子。农忙时，李大叔花点钱，总能找到搭把手的乡亲或短工。

而风林村呢？目光所及，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暮色。

整个村落，只剩下白发如霜、佝偻如弓的老者。他们步履蹒跚，动作迟缓，连照顾自己都己显力不从心。让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背负沉重的箩筐，去征服脚下这近乎垂首、遍布碎石湿叶、立足都万分艰难的险坡采摘？

这念头甫一浮现，周易便心感不安！那陡峭的山势他亲身跋涉过，腐叶的湿滑，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一脚滑倒摔伤，更不要说是背着重物的老人家了！

再退一万步，纵有神迹降临，天降壮劳力解决了采摘的“不可能任务”。那么，下一个横亘在前的、更为巨大的冰山——销路，又该如何撞破？

周易有自知之明，他或许能像过去那样小范围地“消化”掉一些应季的农副产品。

但面对风林村这整村之力、家家有份、挂满枝头的十秋月梨，他这点微薄的能量，无异于以杯水欲救燎原之火，凭蚍蜉之力妄图撼动参天巨树！

现在的周易根本没有一张能覆盖如此广阔市场的销售网络，更没有能力组织起一条能吞下这庞然大物的物流巨兽。

更令人揪心刺骨的是，即便周易拼尽所有，燃烧自己，奇迹般地消化掉总量中那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那么，一个冰冷到残酷、足以撕裂人心的抉择便如利刃般悬在头顶：收谁家的梨？不收谁家的梨？

农村的根脉，盘根错节在“一碗水端平”的朴素公平里。选择了张三家的金黄硕果，就意味着将李西家的满树希望弃之不顾。

李西家失了这份“面子”，在闭塞的乡野，便是丢了立足的尊严。遇上明事理的李西，或许只在暗处嗟叹几声，背地里嚼嚼舌根；

若遇上那性子执拗、心胸狭窄的，这“厚此薄彼”的嫌隙便如同埋下的火种，指不定何时就在暗处燃起，给你使个绊子，散布些闲言碎语，甚至暗中破坏

乡村社会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的人情世故与积怨，足以让任何善举都变得步履维艰，好心办坏事。这份选择的重量，远重于那沉甸甸的秋月梨本身。

“呜——”

山风呜咽着，带着深秋的凉意，更添几分萧索，掠过沉默的梨林，吹乱了周易额前的碎发，也彻底吹散了他心头那点不切实际的冲动火焰。

他凝望着眼前这片浩瀚而悲怆的金黄之海，倾听着果实坠地那一声声沉闷的绝响，目光扫过远处屋檐下那些安静佝偻、眼神浑浊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渺茫如风中残烛般期盼的老人身影

这满山遍野、光华夺目的“金疙瘩”，终究，还是被这巍峨连绵的群山，被这盘根错节的现实困境，死死地囚禁在了这方与世隔绝的天地里。

帮忙？

谈何容易！

这“帮忙”二字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鸿沟，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是蚍蜉撼树般的渺小，更是人情世故编织的冰冷荆棘丛。每一步，都重若千钧，都布满无形的尖刺。

米酒厂的小小成功让刚从大学毕业的周易有了些许的得意，可今日见到这满山遍野的秋月梨终将腐烂于林间，此刻的周易才知道乡村振兴的这条道路是何其之艰，何其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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