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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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吃过饭，天蒙蒙亮了。我走出餐馆，发现做小买卖的人已经出现在各个街角了。有人吆喝馅饼，也有人吆喝瓜果糖茶，还有人在卖热气腾腾的包子。我进售票处买了一张票，然后来到长途车前。司机正钻在车下用炭火烤车，跟车的女孩子因为穿着单薄而冻得哆哆嗦嗦的。我是第一个上车的人。玻璃窗上蒙着厚厚的霜花，我用指甲轻轻刮着霜花，不觉刮透出一个婴儿的轮廓。晨曦就透过晶莹的划痕朝我涌来，那婴儿呈现出金黄色，毛茸茸的，分外可爱。立时我想起芦苇，眼睛便湿了。

我到达鱼塔镇的时间是九点半左右。我是长途车上最早下来的乘客。汽车像甩一个弃儿似的将我丢在远离镇子的路口，就加大马力朝楚天坝去了。我像落了群的孤单的羊一样东张西望地朝鱼塔镇走去。天色寡白寡白的，太阳呈现着贫血的憔悴姿态，不远处的鱼塔镇在原野上像块补丁似的贴在那。我没有碰见任何行人和牲畜。当我走进镇子，也没有看见炊烟升起，只有老羊倌的家散发出烟火气息。那头牛仍然在厕所旁垂头站着，它的身上沾满霜雪。我一直朝那片静悄悄的原野走去，我太想在此时见到那个神秘的牧羊人了。

冬日的天空因为与大地苍茫的色调相近而没有太大的反差，所以天与地之间分野不明，天也就显得低了许多，这使得原野相对获得了一种视野上的开阔。我一眼便望见了原野上那缕炫目的黑色，他被周围翻涌的白色包围着。那便是羊群中的牧羊人了。

我一直朝他走去，朝羊群走去。我的到来使羊群一阵骚动，它们发出咩咩咩的叫声。

牧羊人消瘦了许多，他的神情似乎更为阴郁。他甩了一下鞭子，羊群便撒了欢似的朝前方奔跑。

&ldo;你一个人来的?&rdo;他沙哑地问。

我点点头。

&ldo;你们两个人生气了?&rdo;他又问。

我摇摇头。

&ldo;你在骗我。&rdo;牧羊人的神色有些紧张，&ldo;你们一定是生了气了，这我能看出来。你们为了什么生气?&rdo;

我只能如实说了：&ldo;为了孩子。&rdo;

他倒噎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焦急地等待下文。

&ldo;孩子睡醒后饿了，保姆为他沏奶，只是迟了一些，他便拍保姆的脸，并且把奶瓶打翻在地。&rdo;我盯着牧羊人的眼睛说，&ldo;我打了他。&rdo;

&ldo;你打了他?&rdo;牧羊人轻声说，&ldo;你打了他……&rdo;跟着他又问，&ldo;你打了他哪里?&rdo;

&ldo;屁股。&rdo;我说，&ldo;我知道不能打小孩子的脑袋。&rdo;

&ldo;这就对。&rdo;牧羊人艰涩地笑了，&ldo;不能打脑袋。&rdo;

&ldo;孩子他爸爸因为我打孩子跟我吵了起来。&rdo;我摊开双手，&ldo;他从来没和我吵过架，他太溺爱孩子了，昨晚我们吵得很凶。&rdo;

&ldo;小孩子不能太惯着了。&rdo;牧羊人看了一眼说，&ldo;不能不承认棍棒出孝子，可也不能从这么小就体罚他。&rdo;

&ldo;我想从小时就注意对他教育。&rdo;我说。

&ldo;你们都没有错。&rdo;半晌，他才说出一句总结式的话，然后问我，&ldo;你是偷偷溜出来的?&rdo;

&ldo;是的。&rdo;我说，&ldo;我一大早就出来了，我坐的去楚天坝的长途汽车。&rdo;

&ldo;你男人一会准来接你。&rdo;他说。

&ldo;不会的。&rdo;我说，&ldo;他根本不知道我来这。&rdo;

&ldo;他会猜到的。&rdo;牧羊人咧嘴笑笑。

我和他在原野上散着步，他的目光追寻着前方的羊群，而我的目光则放在脚下的白雪上。我问他上个礼拜为什么没有来?他叹口气说：&ldo;我家姑娘病了，病得不轻，我不能来。&rdo;

&ldo;她得的什么病?&rdo;我问。

&ldo;她不吃东西，连水都不想喝。&rdo;牧羊人忽然蹲下身子，扔下羊鞭子，用双手抱住脑袋。&ldo;大夫说她得了厌食症，她瘦得不成人样，恐怕活不长了!&rdo;他抽泣起来。

&ldo;她几岁了?&rdo;

&ldo;刚过六岁。&rdo;他呜咽着说，&ldo;她生日小，其实还不到六整岁。&rdo;

&ldo;她怎么会得了厌食症?&rdo;我想起了得这种病早逝的美国乡村女歌手卡伦&iddot;卡彭特。

&ldo;她想事……&rdo;他号陶一声道，&ldo;她想‐‐&rdo;

&ldo;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心事?&rdo;我有些不信地说，&ldo;这怎么可能?&rdo;

&ldo;她想……&rdo;他只能悲伤地吐出这两个字。

&ldo;厌食症不是不可以治的。&rdo;我说，&ldo;带她进城看过了吗?&rdo;

&ldo;该看的都看了，就是不行，她就是不吃东西，连水也不想喝。大夫只能给她推葡萄糖维持着。&rdo;他忽然分开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ldo;她老是想……&rdo;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说可以想办法为他引荐一位城里的医生，我还可以到他家去看看那个孩子，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她。

&ldo;谁也满足不了她，&rdo;他又重复说，&ldo;她想‐‐&rdo;

&ldo;她不至于想要天上的月亮吧?&rdo;

&ldo;她想‐‐&rdo;他只能喃喃说出这两个字。

他的悲伤使我觉得天气分外寒冷。羊群已经脱离了我们的视野。一股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他哭过后倒显得平静多了，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说：&ldo;你看‐‐你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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