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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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话越说越拧，伍次友脸色又阴沉下来。说实在的，出场后他自己也颇有点忐忑不安。他原来打腹稿是写&rdo;井田&rdo;，想含沙she影地议一下圈地，谁知一破题引了一句《吕氏春秋》中的&rdo;上胡不法先王之法&rdo;，写着写着就转到圈地这一极重要的国策上来，一发而不可收拾。&rdo;井田不可复&rdo;，这个拟定的题目，在最后往上写时，怎么看都是个文不对题。心一横，便索性写成《论圈地乱国》。当下心里挺得意，至于后果倒也没多想。现在听众人一说，还真有点乱了方寸。

发了一阵呆，回过神来，伍次友笑笑说：&ldo;此乃时也，运也，命也，数也。该怎么就怎么，随它吧！&rdo;

五六天没有消息，明珠心里很不踏实，一夜没睡，第二天起了个早，洗了脸，敲开东市一家香火店的门，买了一包信香回来。燃着了，取下室内悬着的一面铜镜，跪在地下祷告一番，口中念念有词。祷祝后悄悄带了镜子又开门出来。这叫&rdo;镜卜&rdo;。再接下来的程序是，揣着镜子出门，将见到的人的第一段话，取回来分析。这就是&rdo;镜神&rdo;对你的启示了。

天刚刚放明，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并没人闲谈。他拐了一个弯，却见一个人正与卖韭菜的争价：&ldo;讲好三文一斤，怎么又不行了？你这韭菜隔了夜，不很新鲜！&rdo;

&ldo;啧啧！您瞧这茬口，您瞧这露水！有一根不是昨儿割的，您踢了我这摊子！&rdo;

&ldo;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五文？您凉快凉快吧！&rdo;

买者说罢扬长而去。那卖韭菜的把担子挑起来，一边说：&ldo;您放心，这菜呀，喂不了兔子！卖不了自个吃，我就不信！奶奶的。&rdo;

听了这几句话，明珠如堕五里雾中，一路思量着往回走：&ldo;韭菜是割了的……但茬口又是昨儿的……你凉快凉快……卖不了自个吃───乱死了，这都是些什么玩艺儿呢？句句都像是不吉祥，但似乎又都没什么。我就不信这里边就没有点什么想头，但也未必……&rdo;

明珠想得头都大了，却还是不得要领。

回到店中，却见魏东亭、何桂柱也在伍次友处。三人正说得高兴，见明珠进来，连忙起身让座。魏东亭笑道：&ldo;大清早儿就出去了，什么事这么急？&rdo;

明珠笑着将&rdo;镜听&rdo;来的话告诉众人。何桂柱先&rdo;扑哧&rdo;一声笑了：&ldo;镜听是老娘儿们的玩艺儿，哪有大男子汉揣着个镜子贼似地去偷听别人说话的？我知道您的心事，一是想问一问功名，二是想卜一下吉凶，我看你不如扶乩。&rdo;

店里现存的香表烧纸，伙计们抬了沙盘，请了銮驾，一个大丁字尺似的架棍下悬着一支木笔。明珠煞有介事地焚香祷告了，说道：&ldo;我先替大哥求！&rdo;

魏东亭和何桂柱一头一个扶了架，只见那支木笔飞似地动起来，连着在沙盘上划了几个圆圈，又横着拉了一道。这一图画却正触了伍次友的心事，由不得留起神来看，只见那笔停了停，批出字来，却是一首《忆秦娥》

关山月，直道难行阙如铁。阙如铁，步步行来，步步蹉跌。玉楼诏饮梦何杰，拱手古道难相别。难相别，儿女情长，皎性自洁！

伍次友看了呵呵笑道：&ldo;这乩仙倒也真是知音，不管它是吉是凶，真合了我的兴味！&rdo;接着又看明珠的，却只是一个&rdo;捉&rdo;字，再也请不出字来。明珠急得跪下说道：&ldo;还请大仙多赐几字，这一个字实难解析。&rdo;说完便用手抹平了沙盘，眼巴巴望着那乩。那架子只略动了一动，看时，依旧是一个&rdo;捉&rdo;字，竟不动了。明珠还欲再求，何桂柱劝道：&ldo;不必再问，必是这一个字，你便终生受用不尽。&rdo;

于是众人围住了伍次友，请他来解破。伍次友笑道：&ldo;我素来不信这些骗人之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能委之于鬼神？&rdo;他沉吟了一下又说：&ldo;不过也不妨当作儿戏。我的这首《忆秦娥》，下半阕的不讲，上半阕＇步步行来，步步蹉跌＇便定了基调，既然＇阙如铁＇，当然是推不开的了。后半阕漫撒五湖，倒似乎并无大害，不过没有功名而已。───至于＇捉＇字，可拆为＇手足并用＇或＇手舞足蹈＇之意，预兆有吉庆的事。&rdo;明珠笑着说：&ldo;手足并用是玩武的，难道我靠打架吃饭？&rdo;

魏东亭从旁插言道：&ldo;也难讲───伍先生，兄弟倒觉得＇玉楼诏饮＇＇皎性自洁＇这些个调儿很有意思呢。&rdo;

伍次友笑道：&ldo;＇玉楼诏饮＇套了长吉临终＇玉楼赴召＇之典，最不吉利的了，有什么好；＇皎性自洁＇不过说＇怀中似月＇，或＇袖里清风＇，倒正合儒生身份。&rdo;一席话说得大家哄然而笑。

魏东亭笑了笑，又说：&ldo;伍先生，看来你是无意于功名的了？&rdo;伍次友笑道：&ldo;超脱而已。若说无意功名，我来这繁华京师连败连考做什么？功名之于君子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耳！&rdo;

魏东亭拱拱手又道：&ldo;先生雅量高致，令人敬佩。不过先生秉笔直陈时政，难道不怕得罪当朝权贵吗？&rdo;

伍次友冷笑道：&ldo;功名，糙芥耳！再大不了像明珠兄弟＇镜听＇来的，叫他们＇割了韭菜去！&rdo;

众人听这话头说得很重，虽然诙谐，却不敢插科打诨随便嬉笑，不禁有些凛然。魏东亭却不动声色，问道：&ldo;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rdo;

伍次友正待回答，忽听大门外报喜锣一片声响，几个街混子手里拿着喜贴闯了进来嚷道：&ldo;哪一位是明珠老爷？恭喜高中了！&rdo;

明珠听得这一声报，急忙起身，忽然觉得心慌腿软，眼一花又跌坐在椅子上。伍次友高兴得立起身来招呼：&ldo;拿酒来，给明珠兄弟贺喜！&rdo;

魏东亭走上前，用手扳着明珠的肩头说道：&ldo;表台，可喜可贺呀！&rdo;这何桂柱心里暗叫一声：&ldo;惭愧，不是二爷有眼力，差点在这店门口糟蹋了贵了！&rdo;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叩头，口里说道：&ldo;明珠老爷，小的给你叫喜了！&rdo;

明珠这下子才从如醉如痴中清醒过来，忙挽起何桂柱说道：&ldo;喜，大家都喜！你与我有恩，不可行此大礼。&rdo;

报子们早在一旁嚷道：&ldo;请老爷赏酒钱！&rdo;魏东亭从身上摸出一锭约五六两银子说：&ldo;换成钱大家乐去吧！&rdo;那打头的摘下毡帽接了赏银，带着混儿们欢天喜地地去了。

伙计们早已将菜蔬摆布停当，大家安席就座。仍是伍次友坐了上面，魏东亭、明珠打横儿坐下，何桂柱在下头把盏。酒过三巡，伍次友脸上容光焕发，说道：&ldo;次友原就打算今日备一桌酒席约请朋友的，想这几日就和大家辞行，与明珠兄弟一同南归。现在明珠弟既已中了，倒要盘桓几日，大家高兴高兴再去。&rdo;明珠笑道：&ldo;小弟能有今日侥幸，全托着大哥的福分！大哥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何妨再等一科，那是必中无疑的！&rdo;伍次友笑而不答，却见旁座的魏东亭低头抿嘴而笑，遂问道：&ldo;魏贤弟，你笑什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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