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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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采薇翁 崔猛 诗谳（第1页）

1.采薇翁

脐剑奇闻?顺治二年，江淮烽烟蔽日。於陵刘芝生的帅帐前，猩红战旗猎猎作响，五万义军正筹备南渡。忽有胖大汉子敞着葛布短衫闯至栅门，滚圆肚皮映着残阳，腰间草绳系着半块啃剩的炊饼。?“求见刘将军！”汉子声若洪钟。帐内议事的将领们手按剑柄，却见刘芝生抚须大笑：“先生这肚量，倒像能吞得下十万甲兵！”来人掸掸衣襟自报“采薇翁”，落座时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当夜月照中军帐，刘芝生递过雁翎刀。采薇翁肥手一挥，忽将衣衫扯至腰际——肚脐竟如碗口大，鼓气时皮肉翻卷，“嗤”地弹出剑柄！霜刃出鞘时寒气扑面，帐中烛火齐明，映得他肚皮上的汗毛孔都泛着银光。?“此乃武库。”翁又鼓腹，雕弓、狼牙箭如泉涌，箭簇破空声惊得辕门外战马长嘶。待剑插回脐孔，皮肉瞬间平复如初，只留道淡红剑痕蜿蜒如蚯蚓。刘芝生掷杯而起，命人腾出主帐旁的暖阁，连自己的夜光杯都供作翁的漱口盂。?然而义军乱象难止。白日里军令如山，入夜便有兵卒抢粮掳妇。采薇翁骑匹跛脚青骡穿行营地，所过之处，那些强抢民女的悍卒忽觉脖颈发凉，头颅“咚”地坠地，腔子里竟喷出三尺高的菊花状血雾。?“妖术惑众！”副将王铁枪拍案而起，铜护腕撞得案上虎符叮当作响，“当年李自成帐下的李双喜，不就靠吞符念咒坏了大事？”众将附和声里，刘芝生摩挲着新得的玄铁剑，望着辕门外飘落的雪片，想起三日前采薇翁用脐中箭射落的那只海东青。?三更梆子响时，二十死士摸进暖阁。采薇翁袒胸露腹酣睡如泥，鼾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双刀劈下，断首处竟如沸水煮蜡般蠕动愈合；再剖其腹，万千寒刃森然齐出，铁弩弦响混着惨叫，三个兵卒捂着贯胸箭倒飞出去。?晨光刺破营帐时，刘芝生望着满地箭镞，发现每支都刻着“商汤”二字。远处传来青骡的嘶鸣，采薇翁正晃悠悠行向雾霭深处，肥硕背影后拖着条若隐若现的银色剑穗，渐渐化作淮河上漂浮的一缕晨雾。

2.崔猛

刺臂侠魂?万历年间，建昌崔家大宅飞檐挑月，十六岁的崔猛踩着屋脊瓦片如履平地。私塾先生举着戒尺追到巷口，正撞见他将欺侮弱童的恶少掼在墙根，拳头砸在青砖上溅起火星：“先生赐的‘勿猛’二字，偏要反着写！”?某日邻巷传来哭嚎。崔猛踩着水车翻进悍妇家，月光映着他滴血的匕首——那毒妇瘫在柴房，耳鼻尽失。母亲颤巍巍持杖赶来时，他已洗净双手，跪在祖宗牌位前，任竹杖在脊背绽开花。?“郎君眉间藏煞。”云游道士拂尘扫过崔猛肩头，“若遇穿靛蓝衫的少年，记得供他白米饭。”崔猛瞥见巷口啃窝头的赵僧哥，当下解下玉佩换了两担米。十二岁的僧哥拜完崔母，腰间多了把镶铜的短笛。?崇祯十五年，崔母病逝的白布还未揭净，崔猛便披麻戴孝走进县衙。堂上惊堂木震落积灰时，他袖中滑出染血的匕首：“某甲开膛破肚，是我崔猛的手笔！”隔壁牢房的李申突然撞墙，额角血痕蜿蜒如蛇：“大人，那淫贼是小人剜的！”?刑场刽子手磨着鬼头刀，赵僧哥已官服加身巡阅牢狱。铁窗透进的月光里，两人相望无言。数月后崔猛戴着镣铐踏上戍滇之路，李申背着药箱紧随其后，脚链声混着驼铃，惊飞了古道边的寒鸦。?顺治三年，闯军破城的烽火染红天际。崔猛抚摸臂上朱红十字刺痕，在新宅门口挂上“止戈堂”匾额。某日王监生家灭门惨案轰动县城，墙上血字未干时，崔猛望着李申远去的背影，忽然读懂了三年前那场“讨薪”闹剧。?山匪得仁举着“为叔报仇”的大旗围住崔宅，崔猛却在百里外押镖。李申披挂着偷来的红巾潜入匪巢，老牝马驮着崔妻冲出隘口时，他正将浸油的麻绳系在荆棘丛——那火光照亮的不只是逃生路，更是乱世里最后的侠骨。?后来乡人常看见两个身影在城头守望。崔猛的佩刀锈迹斑斑，李申的短笛积满尘埃，唯有臂上的十字刺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恍若未干的血。当土寇的哭嚎混着炮声传来，他们相视一笑，抄起的不再是凶器，而是守护一方的火铳与巨炮。

3.诗谳

扇影冤魂?大明万历年间，青州城笔商范小山的店铺悬着“湖笔徽墨”的幡旗，却不知家中已生变故。四月初七雨夜，贺氏横尸内室，案头血泊里浸着一柄湘妃竹扇，扇面《墨兰图》旁题诗：“素心人对素心花，一片冰魂付月华。”落款“王晟赠蜚卿兄雅赏”。?吴蜚卿被铁链拖过青石巷时，当铺的铜铃还在响。他望着自家“吴记绸缎庄”的匾额，锦缎上的牡丹正被雨水洇成血色。十三个衙门的刑具轮番上阵，夹棍碾碎趾骨的声响里，他恍惚听见妻子在哭：“当家的，咱们该把田契藏深些……”?狱中佛号声昼夜不绝。吴妻变卖鎏金香炉，给诵满千遍佛号的乞丐发絮裤，绣着并蒂莲的袄子堆成小山。吴蜚卿攥着监卒送来的砒霜，忽有白须老者踏月而来：“外边凶，里边吉——青州府的‘周’字，可是三横一竖哩。”?周元亮的官轿碾过青石板，惊起檐下寒鸦。他指尖摩挲扇骨裂纹，突然掷扇于地：“范小山，四月寒夜，谁会揣着扇子去杀人？”惊堂木震落衙役头巾时，南郭酒肆的醉汉正指着壁上题诗打酒嗝：“日照李秀这酸诗，倒比姑娘的绣鞋还软……”?日照县衙的捕快踹开柴扉时，李秀正往《千家诗》里夹枫叶。他盯着堂上竹扇，喉结滚动：“诗是我醉后胡诌，可这‘蜚卿’二字，倒像沂州王佐的蝇头小楷。”王佐被押解来时，怀里还揣着铁商张成的欠账文书。?公堂烛火摇曳，张成的汗滴在青砖上晕开。他供出真相那日，贺氏坟头的白幡正猎猎作响：“原想假吴蜚卿之名勾搭，谁料那妇人攥着剪刀就刺……”周元亮合上册页，窗外晨光刺破云层，正映着他官服上的獬豸补子。?三年冤狱一朝雪，吴蜚卿跪在周元亮轿前。老大人摇着折扇轻笑：“那日见酒肆题诗‘雨打梨花深闭门’，与扇上‘冰魂’皆是寒夜意象，便知其中蹊跷。”他策马路过范家笔铺，听小儿传唱新曲：“湘妃竹，墨兰图，青天大老爷断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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