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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第1页）

“普利策奖获得者赫尔曼·沃克作品集（共9册）（..）”！

第四十二章

参议院以六十票对三十一票通过了《租借法案》。在美国人中，很少有人比帕格·亨利更热切地注视着这场辩论。他坐在参议院的来宾席上，由于大厅里传音很差，他一只手半扣在耳朵上。这是他初次知道本国政府是怎样工作的，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越来越钦佩富兰克林·罗斯福驾驭这驾总是停蹄不前的马车的本领。经过几个星期的辩论，投票本身却一帆风顺。最后动人心弦的一举是在击败一些诡计多端的修正案上。参议院以二比一的票数通过了《租借法案》，而全国和报界几乎没怎么注意，辩论本身已让他们腻烦得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了。

然而，帕格·亨利把这次投票看作希特勒攻入波兰以来一桩关键性的世界事件。这里，在六十名上年纪的参议员的“赞成”声中，潮流也许已开始逆转了。总统终于在人民准备好作战之前就有了把美国置于战时体制的手段。新建的工厂现在必须奋起制造《租借法案》项下的飞机大炮，到了一定时机，就会武装美国军队——这事至今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同一天，他奉命飞往诺福克海军军港，去向他从没见过的欧内斯特·金海军中将（一个严峻的长官）报告。他的旗舰是“得克萨斯”号。

“得克萨斯”号是帕格生平第一次去报到的军舰。那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也是这样三月里又潮湿又寒冷的一天，也在这同一个军港，说不定还是同一个码头。如今，“得克萨斯”号少了一座烟囱，桅樯也不再是篮形的，已改成三角形的了，和旧日的烧煤时代的样子大不相同。帕格还注意到主甲板上油漆过的地方和金属部分都干净整洁得像墓冢一般。浮桥上的哨兵和围着老炮塔在干活儿的水兵，服装都浆洗得像外科医生。在通往司令室的四星门外，一个眼睛闪闪发光的水兵举枪敬礼时，就像座钟打点时那样迅速利落。

金坐在一张办公桌后边，蓝色的袖子上直到肘部都缀着硬邦邦的金箍。这间朴素的办公室里仅有的点缀是嵌着镜框挂在舱壁上的一幅梅奥

海军上将的照片。金长着一张瘦长、凹痕很深的红脸，高颧骨，额头窄而发亮，尖鼻子。他身后挂着一幅大西洋航路图，一个角上写着粗体黑字：大西洋舰队——总司令。他示意维克多·亨利坐下，下巴往后倾了倾，打量了他一番。

“昨天我接到海军作战部部长的电话，”他用沙哑的声音说，“说是从美国总统那里直接派作战计划处的一个维克多·亨利上校来见我。”

亨利点了点头，就像他是一个海军少尉似的。

沉默，只有通风机在嗡嗡作响。“好吧，说说你要办的事。”

这位海军上校就把富兰克林·罗斯福的意图跟金中将谈了。海军中将心神镇定地吸着烟嘴里的纸烟，眼睛盯着亨利。然后，帕格又描述了他为执行总统的意图所想出的计划。他谈了六七分钟，金始终不动声色，而且那张饱经风霜的长脸上略有些将信将疑的表情。

“那么，上校，你准备一手把美利坚合众国卷进这场战争吗？”欧内斯特·金终于冷嘲热讽地说，“哦，这倒是一个无名之辈流芳千古的好办法！”

“中将，总统的判断是这次演习可以在不发生事故的情况下完成。”

“你是这么说的。可是，如果他的判断失误了呢？如果一艘德国潜艇朝你发射一枚鱼雷，那你怎么办？”

“长官，要是朝咱们开火的话，我就建议还击。那也不会挑起战争，除非希特勒想打。”

欧内斯特·金恨恨地点了点头。“哼，反正咱们已经参加进去了。哨子什么时候吹，怎么吹法，都无关紧要，日本人等什么时机对他们和德国人合适，就会进攻咱们。那多半是对咱们最不适宜的时候。我同意罗斯福先生的看法：目前这事很可能还不会发生。可是，你想到了巡洋舰没有？嘿，想过吗？想过‘夏恩霍尔斯特’号和‘格奈森瑙’号吗？它们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击沉十万多吨啦！”

“想过，长官。如果它们在附近的话，我希望卡塔林纳巡逻轰炸机会警告我们，我们好躲开。”

金中将说：“那可是一片很大的海洋啊，空中巡逻很可能发现不了它们。”

“那么，中将，巡洋舰也可能发现不了我们。”

又停了一下，金好像把维克多·亨利当作想买下的一只狗似的来回打量，然后拿起电话听筒。

“给我接布里斯托尔海军少将……亨利，你没带什么书面文件吗？”

“没有，长官。”

“好。从现在起，你一个字也不要再提总统。”

“是，是，长官。”

“喂，将军，我现在派个人到你办公室去……”金朝桌子上的一张纸瞥了一眼，“他是维克多·亨利上校，作战计划处的一个特别观察员。亨利上校要去访问‘迪斯朗八’号，布置突然演习、视察、调遣工作，试一试舰队实战准备的程度。把他看作我的副参谋长，给他相应的职权……绝对执行。一个小时之内，他就到你的办公室去。谢谢。”

金挂上电话，他那交叉着的瘦骨嶙峋的双手放在扁平的肚皮上，凝视着维克多·亨利。他用正式的、低沉的语调说：“上校，我命令你把‘迪斯朗八’号组成一支反潜艇的护航部队，立即出海去进行实地操练演习。这包括把护航部队安排在你可能遇到的协同合作的运输船周围。自然，要避免对任何发现你们的敌舰进行挑衅。我命令你保留最高限度的机密，最低限度的文字记录。因此，我只给你下口头命令，你要照样行事。”

“明白了，将军。”

一阵冷冷的微笑使欧内斯特·金的一边嘴角动了动，然后他又恢复了平时的腔调：“完全是瞎胡闹，可故事应该这样编造。万一出了事故，那就个个都得受绞刑。好，没旁的话了。”

即便在三月的北大西洋上，即便在一艘驱逐舰里，即便在干着这样奇特而又充满风险的差事，回到海上还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帕格整天在“普伦克特”号的舰桥上踱来踱去。他是一个幸福的人，而且睡在船舱里，旁边挂着航路图。

在晴朗的夜晚，不管寒风多么凛冽，海上浪涛多么大，饭后他总独自在天桥上待几个小时。广阔、黑暗的海洋，不断流动着的纯洁空气，以及拱在他头上的繁星，总使他觉得《圣经》里所说的圣灵正在海面上徘徊。多年来，海上夜景所启发的宗教上的敬畏之心甚至比童年所学的《圣经》更使亨利上校坚持对上帝的信仰。他从没对任何人谈过这一点——连对老朋友中当牧师的，他都没谈过；谈了他会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感到讨厌，因为连那些人对上帝究竟认真到什么程度他都没把握。在这次航程中，维克多·亨利认为万能的主像往常一样，始终存在于漆黑的、布满繁星的宇宙中。它的存在是真实的、可喜的，只是令人不安地难以预料。

帕格正式的名义是这次“演习”的观察员，他就严格按照这个身份行事。指挥工作就完全由驱逐舰护航部队的司令官负责。他只干预过一次。在纽芬兰海面上会合后的第二天，在水平线上横排着的一长列商船遇到一场暴风雪。从哨岗下来的瞭望哨兵满身挂着冰柱，几乎动弹不了。在黑色巨浪掀起的颠簸下，相隔一英里的运输船都彼此望不见。在锯齿形的航线中，发生了几次轻微碰撞和险些撞船的事故。帕格接到报告之后，就把护航部队的鲍德温司令官和英国方面的联络官找到他的舱房里。

“我在计算，”他指着航路图说，身子很难在转椅上坐稳，“要是直线前进，咱们可以把航程缩短半天。自然，海洋里可能会有德国潜艇，可是也可能没有。他们要是有意突破十五艘美国驱逐舰组成的护航部队，那么，有这样七十一个慢慢爬行的巨大目标，靠锯齿形也不会有多大帮助。咱们干脆直奔波因特贝克，尽快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再马上开溜。”

鲍德温司令官抹了抹冻得硬邦邦的兜帽下边红眉毛上的雪，咧嘴笑了笑，说：“上校，我同意。”

烟锅朝下吸着烟斗的英国联络官是一个安详的矮个儿，刚从风雪交加的舰桥上赶了来。帕格对他说：“给你们准将打个旗号：停止锯齿形航行。”

“好的，好的，长官。”英国人把叼着烟斗的嘴巴抿紧了一点儿，做出高兴的样子。

维克多·亨利和鲍德温司令官每天都在舱房里用托盘吃早饭，研究着万一遭到德国人进攻时的行动方案。参加护航部队的舰只每天早晨都举行使帕格生气的松松垮垮的战斗演习，他很想接过来，把这些部队好好操练一番，但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使这次行动四平八稳，所以他什么也没做。第一批《租借法案》的护航船队正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笔直地向东破浪前进。船队的一半航程都是在恶劣气候的笼罩之下，遇到晴朗的白云朵朵的白天和月光皎洁的夜晚，维克多·亨利总和衣醒在那里，成加仑地喝着咖啡，烟抽得嗓子都疼了。有时他就坐在船长的椅子上打个盹儿。究竟是德国潜艇看见了船队，但由于有美国驱逐舰在前边护航而没敢动手呢，还是船队是在没被发觉的情况下通过的，维克多·亨利永远也不会知道。总之，他们在没有遇到任何风险的情况下顺利到达了波因特贝克，那是广阔、空旷的海洋上经纬度的一个交叉点。

一轮孱弱无力的黄色太阳正在升起。船队在到处漂着碎冰块的荒凉的黑色洋面上，在珍珠色的天空下，开始编成十英里见方的队形，等待着英国人。维克多·亨利站在天桥上朝东凝望，希望“普伦克特”号上的领航员熟悉他的本行。从柏林回来以后，他从来没这么畅快过。他读了不少他那本出海时携带的、发了霉的《莎士比亚全集》，补办了满满一匣子的公文，又睡得足足的，身子像过去那样适应着驱逐舰的摇荡。过了三个小时，水平线上出现了首先到达的舰只，在正东方，是一艘四个烟囱的老式美国军舰。随着形形色色的英国派来护航的驱逐舰、护卫舰、轻巡航舰陆续跟上，领队的军舰闪动起黄色的灯光。一个信号兵匆匆跑上天桥，递上一张用铅笔写得很潦草的条子：“感谢美国人食橱已光。”

帕格低声地说：“给他回电：好好进餐。后边还要签上：哈伯德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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