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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钟点就在大雨滂沱、前后颠簸、左右摇晃的岑寂中和一片漆黑里度过。声呐找不到那三艘驱逐舰了。“乌贼”号又回过头来沿着海岸开了。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喊声:“解除战斗岗位的值勤任务,在军官室里举行军官会议。”
艇长没有出席会议。埃斯特坐在他的位子上,脸色铁青,抽着一支灰色的雪茄。等到全体军官就座,他就拉上绿色的帘子。“得,我简短说吧。”他用不安的声调轻轻说,“刚才的一个钟点我一直陪着艇长,他的脑震荡看来很严重。赫维斯滕大夫说他的脉搏加快了,血压也升高了,视力也减退了,可能颅骨折裂。‘乌贼’号只好返回基地。”
埃斯特顿了一下,挨个儿看着在座军官惊愕的脸色。没有人吭一声,也没有人做手势。他深深抽了一口臭味难当的雪茄烟:“眼下我揣摩诸位的心情全都像我一样不是滋味,咱们是到这儿来执行任务的,可是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咱们的无线电不能通话,如果能通话,潜艇二十六中队司令也准会命令咱们回去的。胡班艇长无法指挥进攻,他也不能委派代表来指挥。要知道,保住潜艇和全艇人员的生命是当务之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儿。但愿‘鲑鱼’号、‘海豚’号和其他潜艇的弟兄在登陆滩头那里多少有点儿收获。”
“咱们怎样脱身,‘夫人’?”塔凯尔随口问,“几时脱身?”
“从水面上走,‘呼呼’,以二十一海里的时速笔直穿过海湾口。”埃斯特看了一下表,“约莫再过四十分钟。”
塔凯尔只是明显地撇了撇嘴,点了一下头,表示回答。“有什么意见?”沉默一会儿后,埃斯特问,“咱们是有难同当。”
轮机军官举起手来,这在“乌贼”号的军官中倒是一种尴尬的虚礼。他是费城人,名叫萨姆托,说话尖刻,个子矮小,是一个海军中尉。他在机械维修方面是毫无幽默感的狂热分子,但其他时候说话很逗。“艇长神志清楚吗?他知道情况怎么样吗?”
“当然知道。他病了,头昏眼花。他感到精力不济,不能指挥进攻,再说浪费鱼雷也没意思。”
“他可知道咱们要在水面上通过海湾口?”
“知道。”
塔凯尔的嘴唇勉强动了动:“那是他的意思?”
“哦,‘呼呼’,我们俩反复琢磨过啦。”埃斯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喷着雪茄烟,放下几分勉强摆出来的架子,“这事可难办。那边的驱逐舰和猎潜艇多得密密麻麻,就像菜市街的妓女一样。这个情况我们是了解的。这些毛猴子甚至可能在海湾口布下雷。虽然咱们的情报机关说他们没有雷达,但据我们所知,他们也有雷达。”埃斯特把两臂朝外一摊,耸耸肩膀,“另一方面,咱们在海面上舷侧的能见度是零吧?咱们用内燃机,不消一刻钟就能开过去,逃之夭夭。这个湾子有十二英里宽,在雨夜里,这一大片水域要用巡逻舰来牢牢把守,那可不得了。不过,如果咱们放掉空气下潜的话,因为有那么多驱逐舰用脉冲声呐在搜索咱们,咱们就得花上四倍时间才能通过这个危险地带。不错,我承认,头顶上有着两百英尺深的海水确是很好的安全系数。艇长最后说由我来指挥,一切照我的意思办。所以,我再说一遍,有什么意见?”
军官们面面相觑。
“只有这么个走法。”塔凯尔说。
埃斯特等了一会儿,大家都一言不发。他点点头:“那好吧。还有一件事,胡班艇长委托我代他对中断巡逻表示歉意。他说,整个潜艇、艇上人员和军官都表现良好。要不是鱼雷失灵,咱们这回返航就可以记上两大笔击沉敌舰的功劳。我们知道‘乌贼’号尽管吃尽苦头,仍能继续战斗。巡逻任务并没有一败涂地,他说干得很出色。”这番话,埃斯特完全是用一种单调的干巴巴的口吻说的。说罢,他又用平时的声调说:“就是这么回事。回到战斗岗位上去,我暂时解除战斗任务只是为了给艇上人员有个机会啃口三明治和撒泡尿。”
萨姆托说:“你是说,这艇上还有人没尿裤子?”
这次会议就在粗俗而轻松的笑声中一哄而散。从海湾口逃走给人以虎头蛇尾之感。埃斯特、拜伦和塔凯尔穿着橡胶雨衣站在舰桥上,凝视着黑乎乎的瓢泼大雨。声呐兵激动得结结巴巴,报告螺旋桨的声音和脉冲信号越来越多,开头还只是在前边远远的地方,接着越来越近,再接着就在“乌贼”号周围。显然声呐接收器上三百六十度各个角度都送来回声,闹成一团,十分可怕。舰桥上却一片潮湿,乌漆墨黑,太平无事。他们就这样笔直地开过重兵驻守的日军巡逻线,当他们趁着夜色一颠一颠地安然冲出海湾开到公海时,竟看不到丝毫动静。
尽管声呐兵喋喋不休地接连报警,埃斯特却径自讲道:“勃拉尼,就是要让你瞧瞧,无知才是福。咱们被这帮黄鬼团团包围,可这倒像一次游览。千万别叫咱们撞上一个鬼子才好。”
他让潜艇做好战斗准备,直到声呐接收器上的脉冲信号逐渐消失,远远落在艇艉后面为止。于是,他安排了一下值班。“勃拉尼,你换了班到我舱里来一趟。”
“是,长官。”
拜伦进舱的时候,他正穿着宽松的短裤躺在铺位上,抽着雪茄。“嘿,拉上帘子,坐下吧。”埃斯特用一个胳膊肘撑起身子,“你喜欢潜艇的任务吗?”
拜伦隔了半晌才回答上来,他实话实说:“对我来说倒合适。”
埃斯特那双绿眼睛炯炯发光,嘴角一抿,露出极为独特的、几乎是闷闷不乐的淡笑。“好,仔细听着,”埃斯特向他凑过身来,两人的脑袋相距只有一英尺光景,简直像在耳语,“胡班艇长什么事也没有,他只是吓得屁滚尿流罢了。”
“什么?不是脑震荡?”
“才没哪!他亲口对赫维斯滕大夫说的,大夫告诉了我,于是,我们三个人把这事谈开了。他的确摔倒了,不过没摔昏过去,他佯装这样罢了。这倒不是装病临阵脱逃,也不是胆小怕事,他实在是受不了啦,勃拉尼。第一次深水炸弹爆炸时,他就有这个预兆了。你知道,我是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这么猜的。真是可怜见的。他的身子缩成一团,就像个光身子的姑娘给人当场撞见似的。我觉得他做得对,因为他肯定指挥不了一场攻击啦。他垮了,他感到心惊胆战。大夫只得给他一帖强力镇静剂,让他吃了睡觉。等咱们一到马尼拉,他就要调出潜艇。”
听了这消息,拜伦不由得暗吃一惊。“哦,这件事他回头会重新考虑一下吧。他的整个前程——”
“不,他不会考虑的。他完蛋了。他对我这么说的,勃拉尼。”
“十年的潜艇生活,‘夫人’——”
“瞧,他干错了行当。当初他也是没法儿弄明白这一点的。凡是什么人拿定主意认为自己受不了,我绝不怪他,我替他难受。根据他这种情况,他确实干得不错了。他控制住了自己,在敌人的进攻下,他的调度也恰当。”
“还有什么人知道他的情况?”
“说起来,‘呼呼’正在场,你骗不过‘呼呼’,可他倒不是快嘴。赫维斯滕大夫也不会声张,他为人非常讲道德。我心里想,水兵们害怕都来不及,不会发觉的。我支持胡班本人这套说法。等他调走后,自然会真相大白。现在呢,咱们只得自己来驾驶这艘潜艇啦。咱们现在正夹着尾巴返回基地,这对艇上人员的士气不利。所以,如果在返航途中碰到一条大鱼,我可要去请求胡班批准开火。咱们不是还剩下二十枚鱼雷吗?如果咱们出击,‘呼呼’就做我的参谋,让他按一下方位表,你来操作鱼雷发射数据计算机,明白吗?也许除了我自己之外,你要算我平生看到的最好的下潜军官了,不过这项工作得让奎恩去干了。”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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