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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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他总是这样，也许一直有人对他灌输此类告诫，凡事不可喜形于色。

尼克扶他起来，肩膀承受他的重量。不远处有几个孩子走在白色的沙滩上，他们准是偷跑出来的，而且刚游过泳，全身湿透。他们应该多加小心，若是平时，尼克准得把他们赶回父母身边，但现在他只有羡慕地注视着他们，抑或带着怀旧。

利奥发现了他的目光，他在想什么呢？小时候赤条条地在海滩上到处跑，看着海浪漫过膝盖，再尖叫着跑回来。利奥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是活在阴霾和黄昏里的生物，他忽然又觉得沮丧，肩膀往下一沉。

尼克回过头来看看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ldo;也许可以找到一个别的海岸。&rdo;他说，&ldo;那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们，完全可以放心，我们可以去游泳，晒日光浴。随便什么都好，人总需要有一段这样的时光，在太阳底下。&rdo;

利奥目光迟钝地看着他，又抬起头，眼睛扫视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地平线。

大海像一块黑色的、冰凉的金属，相比之下，天空的颜色要浅一些，好像洗过后有些退色的牛仔布，月亮在上面模糊不清地高挂着。一切都那么安静。水、沙滩、天空、礁石，过去的一切，流逝的和诞生的，存在与不存在的。他的身体稍微热了一点。

&ldo;尼克。&rdo;他觉得自己在哽咽，声音发抖，他说，&ldo;我杀了他。&rdo;

&ldo;他？他是谁？&rdo;

尼克反问，但很快又明白过来了，露比骗了他，利奥并不是回海岸，他回家去了。

如果那还能算他的&ldo;家&rdo;。

&ldo;我又杀了他。&rdo;利奥说，咸咸的水渍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喘着粗气，仿佛一只巨手正攫住他的胸口‐‐抓住，放开，再抓住，周而复始。

&ldo;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rdo;

&ldo;不，这是最后一次了。&rdo;尼克把手掌放在他的后脑上，手指插进他湿漉漉的头发。他把他的头转过来，不让他看夜晚的大海，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看看他的眼睛。

&ldo;你刚才还说家族并未倾倒，现在事情不是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么？没有了&lso;父亲&rso;，你就自由了。&rdo;尼克开始扶着他走路，他们得去叫辆车，中途还得再换一辆。他相信露比的车子不会有问题，那个人所出借的所有东西都好像是由魔法凭空变幻出来的，也许午夜时那辆车会变成一个大南瓜，警官们可以留着它过万圣节。

他们沿着海岸走了一段，靠近一条小路。尼克很担心利奥的脚，那些家伙大概用了磨尖的钢条给他上刑，也许就像那些老片子和声名狼藉的网站上描述的那样，先是电刑，然后挨棍子，被烧红的钢条钉起来。尼克不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也许事实要比他想象的好一些，但更有可能比这还糟。

利奥一瘸一拐地走着，他拒绝尼克负担他的重量，一边走，他一边说：&ldo;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么走路的。&rdo;

&ldo;什么小姑娘？&rdo;

&ldo;她还没有名字。&rdo;利奥说，&ldo;她住在海里，本来挺快活，有很多朋友，有家人，可她从海里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结果她就完了。她注定要走路一瘸一拐。&rdo;

尼克沉默了一会儿，利奥又说：&ldo;我只记得这个故事，这是我妈妈唯一给我讲过的故事，她会一边说一边哭，然后她会搂住我，或是给我一个耳光。她说&lso;没指望了，考验的日子又多了一天，又是一天&rso;，她会全身发抖一直抽泣不止。我总想做点什么，我想拍拍她的肩膀，想像父亲那样吻她的额头，我还想说&lso;对不起，对不起&rso;，因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又让她哭了，她的眼泪流个没完。尼克，真高兴你的脚没事，听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希望走在刀尖上的人不是那个小姑娘，她什么都没做错，救人的人不该受罪。&rdo;

&ldo;别再说了。&rdo;尼克打断他，禁止他回忆过去，因为他好像又有点神志不清了。

实际上他一直都很害怕利奥的胡言乱语。

&ldo;我朝他开了一枪，she中了他的腿。他向我跪下来。&rdo;利奥没有停，他又换了个话题，&ldo;我没想到这么容易。整个家族好像空了一样，一路上都没有人。他看到我的时候也同样吃惊，甚至看了一下门，也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站在他跟前。&rdo;

这的确反常，好像有人在帮他。尼克想到了露比，也想到了艾伦和麦克，但他们还没那么神通广大。想必是的，大屠杀很容易，不动声色地清场就难了。更何况如果他们帮了忙，那干吗不帮到底？干吗还要让他受那些罪。

&ldo;那是个陷阱。&rdo;利奥说，他汗出得很厉害，他们已经站在公路上了，路边有时会有车，但尼克不知道他们是否肯停下，这里是不会有出租车的。

&ldo;枪声一响，他们就都出现了。&rdo;

&ldo;你为什么不一枪she中他的头。&rdo;尼克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心惊肉跳。

&ldo;我不知道。&rdo;利奥回答，他怀疑自己心软了，至少曾经怀疑过，但实际上他只是想看他流更多的血。因为他曾经&ldo;教育&rdo;过他，只有流血才能加深痛苦。

&ldo;父亲&rdo;总是喜欢用正面的词汇，比如说教育、指导、练习，而从来不说教唆、强迫、虐待。他曾把他的&ldo;孩子们&rdo;关进一个巨大的黑笼子里，用红外线监视器观察他们，不准他们睡觉，一分钟也不准，谁要是睡着了，就会被拖出来毒打一顿。利奥不记得自己坚持了多久，只是后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厌恶这些回放镜头，但他没办法关掉它们，因为不去回想并不代表他没有过去。

&ldo;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rdo;

&ldo;第二枪我she中了他的额头，然后我就被包围了。&rdo;

他没有设法逃走，为什么？在这之前，他已经逃亡很久了，难道他不是为了逃走才去做这一切的么？难道他忽然又放弃了？

尼克的眉间拧了起来，他没想到是这样。

&ldo;你为什么要去送死？&rdo;

&ldo;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逃。&rdo;

尼克从没有听过如此柔软的话，它像一团散开的蒲公英，轻轻吹口气就会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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